陸昭戎這時才輕輕笑出聲音來,握住于長玉伸過來的手捏了捏,柔聲道:“長玉,你若是在意什么,就告訴我。不喜歡一樣東西不是你的過錯,喜歡也是,你不必總覺得負累。我不會叫你為難的!
那神仙忽然便沉默下來。
陸昭戎輕晃了晃他。
于長玉垂下眼,放松般無聲地笑了一下,點頭,“我知道了!
陸昭戎下意識松了口氣,安靜地看著他。
熱烈的環(huán)境里,這神仙依舊顯得格格不入。
于長玉往常包涵眾生的眼睛不知何時變得有些疲倦和困頓,冷淡漠然的神色也在逐漸強烈的光線里變得虛幻,這一放松下來,顯出少許不易察覺的茫然。
陸昭戎心里揪扯了一下。
長玉看起來病得越來越重。
他仔細回憶了一遍,沒有發(fā)現(xiàn)哪個地方有相關的征兆。
靜下來想,不是他沒有發(fā)現(xiàn),而是這幾乎是忽然的爆發(fā),沒有任何前因后果。
好像他們分開了那么些天,于長玉忽然有某個瞬間變得脆弱且衰頹,他剛好錯過。
如今只能看著他一點一點變得更差,毫無辦法。
門邊傳來兩聲輕響,伴隨著一道慢吞吞帶著懶散的聲音傳過來,打斷了寂靜中的思緒。
“你……叫我來,總應該多照顧我一些吧。”
蔣辛靠在門框上抱著手臂,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目光散漫地打量著包廂,然后視線定格在他身上。
陸昭戎不動聲色地拉開同于長玉的距離,平和地笑了一下,“蔣兄叫我好等!
蔣辛毫不在意,揚起下巴指了指于長玉,慢悠悠關上門,步伐散漫,“這不是給二位騰時間來了,不必多謝!
陸昭戎卡頓了一下,下意識轉(zhuǎn)頭看于長玉。
不知道長玉……會不會介意蔣辛的輕佻。
那神仙目光落在蔣辛身上,安安靜靜地凝視了一陣,轉(zhuǎn)而移開了視線,繼續(xù)觀察樓下的情景。
蔣辛跟著笑了笑,俯身在他跟前晃了晃手,“回神了。”
陸昭戎怔了一下,收回目光,瞧見了蔣辛帶笑的眉眼。
那神仙轉(zhuǎn)過頭來看了一眼,視線再度落在蔣辛身上,眉頭輕皺了下,不經(jīng)意帶出了些冷意。
陸昭戎不動聲色地往后仰了仰,拉開距離。
蔣辛順著他的動作看向于長玉,驚訝地挑了下眉,好笑地直起身后退一步,“我還以為……你大難不死,心里會有些不一般的計較,原來還是這樣!
陸昭戎回憶起南術城樓上蔣辛莫名其妙的動作,皺了下眉,忍不住問:“什么意思?”
蔣辛尋了對面的位置看了半晌,頗為不羈地坐下,自顧自倒了杯茶,意有所指地感慨道:“沒什么意思,只是沒想到古人不欺我,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陸昭戎心頭跳了一下,心覺他此話雖不客氣,但再聊下去,會驚動于長玉也說不定,于是便不敢反駁,堪堪住了口。
“你若詐死,說不準更容易些!笔Y辛食指敲著杯子,隱晦地提了一句,“不過這樣也挺好的,托你們家神仙的福,南術幾家很快就分得清局勢了。”
陸昭戎頓了一下,點了點頭。
于長玉前后幾次動作,無疑叫許多人猜測,這神仙是他們這一邊的,無形中添了許多助力。
周鄂這回做得過分,恐怕陸衡就算準備排擠掉他,也不會輕易善罷甘休,錦城里多半又有動作。
蔣辛端起杯子,視線慢騰騰掃過于長玉,漫不經(jīng)心地問:“不過有個問題,既然走到這一步,有更容易的辦法,不知道這一點上,你和你父親有沒有分歧!
陸昭戎看向于長玉重新轉(zhuǎn)向窗外的側(cè)影,半晌,垂眸沉默了片刻,回道:“先把流言壓下去,現(xiàn)在還太早,過段時間!
蔣辛嗤笑一聲,“跟你哥一個德行。給個準信?”
陸昭戎抬頭看了他一眼,“安頓好渝州后,我給你傳信!
那時于鈴也該到了吧,長玉也該養(yǎng)好了身體,把他送回西部去,他們再慢慢動作。
“行!笔Y辛略一沉吟,把手里的茶送進口,轉(zhuǎn)頭,“上神?”
陸昭戎瞬間警惕,緊張地看著他。
于長玉頓了頓,回頭看了陸昭戎一眼,將目光轉(zhuǎn)向蔣辛,問:“何事?”
蔣辛輕輕笑了一下,故意停頓了一陣才漫不經(jīng)心地說:“您這一直……看什么呢?”
陸昭戎怔了一下,心頭惱火的同時驀然松了口氣。
提一提外面盯著的眼睛也總比攤開來講造反的好。
似乎意識到蔣辛的戲謔,于長玉移開目光,注視著樓下擠在街邊戲耍同伴的小男孩,眸色一瞬之間變得淡漠。
陸昭戎起身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瞧見小男孩拽了一把旁邊小女孩的辮子,攤開手心給她看了一樣東西。小女孩驚叫一聲,似乎被嚇到了,氣憤地追著小男孩打。
追逐的身影逐漸拉遠。
蔣辛看了他們一會,沒料到于長玉不接話茬,激起了些好奇心,跟著站起身到窗邊去看,包廂內(nèi)剎那安靜下來。
樓下的熱鬧漸漸清晰。
“煙火氣!
于長玉忽然開口。
蔣辛愣了一下,神色轉(zhuǎn)瞬間疑惑起來,反問道:“煙火氣?”
“嗯。”于長玉應了一聲,“瓦礫之上,樹叢之中,人群之內(nèi),血腥和肅殺蓋不住的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