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觀昨夜未能進院,今日一早,就去衙門拿了手書,要進院搜查。
紅姐倚著門罵罵咧咧:“老娘的屋門,你們想開就開?我這院里三道門,過一道那是一道的價錢!
老鴇客客氣氣同她商量,將她請出門:“我的姑娘,你那屋子自是千金萬金,這些窮牛鼻子,這輩子也享不了這福,就叫他們瞧一眼,也是他們的福氣。”
這一干道士氣得仰倒,三清殿中也安坐,在個妓子面前竟要受這種閑氣。
紅姐是有意鬧大,拖住他們的腳步,好讓小小和謝玄快些到鄭家,她鬧了一場,覺得時辰差不多了,把衣衫一攏:“就叫他們占這個便宜!
三清觀那幾個道士,何曾見過這樣的屋子,屋中香氣馥郁,珠圍翠繞,衣架上掛著紗衫紅裙,一時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放。
青梅碧檀眼睛都不錯的盯著他們,拿他們幾個當賊看。
紅姐在門外道:“要搜就搜得仔細些,什么床底下,柜子里都別放過,我這兒可不吃消一天來兩回道士!
他們在每間屋中仔細搜查,沒能找到謝玄小小的蹤跡,連同金道靈都仿佛插翅飛了一般。
紅姐囑咐青梅買些花糕點心送到鄭家鏢局去:“我看那小姑娘倒還有幾身像樣的衣裳,只是鞋子破得厲害,你收拾些衣裳鞋襪,一并給她送去!
青梅道:“那他呢?”這一看就是哥哥疼妹妹,雖窮困,可小小身上穿的要比謝玄精細的得多。
紅姐“撲哧”一笑:“哪個他?”
青梅緊緊抿住嘴,面上飛紅一片。
紅姐又笑又嘆,謝玄生得俊俏,人又機敏,跟著鄭爺自能闖下一番事業(yè),青梅這樣,若能早早就結下善緣,倒也有好處。
“也給他預備幾身,人要衣裝,去了鄭爺那兒,他們兄妹這付模樣,只怕要被人瞧不起的。”
青梅歡應一聲,替謝玄小小預備衣裳,碧檀悄悄問她:“怎么,真瞧上了?”
青梅板著臉:“別胡說,我不過可憐他們兄妹罷了。”
碧檀輕笑:“我又沒笑話你,只是想說,他眼里仿佛只有他妹妹,你若真有那主意,討好他,倒且不如討好小姑子。”
青梅立時惱了,拍了碧檀兩下。
碧檀看她動氣,趕緊說道:“我是為著你好才替你出主意,咱們這樣的,還論什么家世,他相貌這樣出眾,自然也有別人動心,你既知道了關竅,還不趕緊使力!
青梅低聲道:“他是想走的!
碧檀道:“人是因為無根可依這才漂泊,他跟著鄭爺,一二年的就能買屋子置產(chǎn)業(yè),還能給他妹妹攢嫁妝,有了這些好處,他難道還想走?”
青梅心里隱約覺得那兄妹二人非是尋常人,何況謝玄眉宇間的驕傲騙不了人,默不作聲,將自己一雙舍不得穿的緞面鞋子拿出來,塞到包袱中,拎著竹籃到街上給謝玄置辦鞋襪。
謝玄一到鄭家,就被請到后院,給他們兄妹倆安排了一間屋子,安頓好小小,他便被人請去開山堂見鄭爺。
開山堂十分氣派開闊,兩邊十幾把交椅,堂上設個高座,座上還鋪了一張虎皮。
廳中已經(jīng)等著八九個人,謝玄進去,主位上還沒坐人,底下一些人有的孤身一個,有的湊在一處,都是鄭開山找來的押鏢的能人。
沒一會兒鄭開山就從后堂出來,大馬金刀在堂前一坐,拱手道:“各位英雄,鄭某請各位英雄來,想必已然知道是所為何事,明日咱們就且出發(fā),這一回,我會與大家同去!
鄭家早年是做山匪起家的,這開山堂便是仿著山寨上的聚義堂來陳設,今上開國之后,他便下山做起了正經(jīng)生意,先是鏢局,后是賭當妓館,在西南一帶混得風生水起。
鄭開山一身匪氣,他手下有刀頭舔血的,卻沒有會道術的,三次押貨都被人掠去,血本無歸,既不見人,也不見尸,非要瞧瞧究竟是什么東西弄鬼。
鄭爺發(fā)完話,問大家:“有什么要求,此時便可提出來。”
謝玄上前一步:“我?guī)熋靡惨徊⑼!?br />
鄭爺座下的人道:“哪有走鏢還帶女人的?你師妹年歲再小,那也屬陰,帶不得!
謝玄并不看他,只對鄭爺說:“我?guī)熋帽匾,我們倆是師兄妹,各有所長,缺一不可。”
那人還待要說什么,鄭爺手指一抬,那人立刻住口,退到后頭不敢發(fā)聲。
鄭開山道:“既然如此,那就一并押鏢!
他話說得萬分客氣,待這些三教九流,也并沒有一絲一毫的輕鄙之意,除了有求于人,也是性格所至。
謝玄看鄭開山一伙人,比看聞人羽一行要順眼得多。
鄭開山又道:“今晚就在這廳中擺酒擺肉,等鏢送到商州,再有酬謝。”
話將要說完,外頭才踢踢踏踏來了個老頭兒,穿著一身破爛道袍,頭發(fā)花白,背后背著一個酒葫蘆,醉熏熏的往里來。
腳將要邁過門坎之際,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撲倒在地。
謝玄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扶住,輕輕托起。
余下這些人,看這老道士都道這人是來騙錢的,并不理會他,老道士舉著酒葫蘆,搖搖半葫蘆酒:“聽見酒字,我這葫蘆自個兒來了。”
鄭開山一笑:“來人,給這位老道長送兩壇子好酒!
他并不計較老道士無禮,吩咐完了就此離開,手下果然端了兩壇好酒來,一只壇子總有十好幾斤重。
老道士頭發(fā)花白,臉皮有皺,人看上去輕飄飄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又已經(jīng)醉了,哪還能抱起兩個十來斤的酒壇子。
謝玄眉頭一皺,這堂中人已經(jīng)散了個干凈,他正要彎腰替老道士抱酒壇,那老道念了個口訣,兩只酒壇子騰空而起。
他也不看謝玄,晃晃悠悠往外去,他人往左晃,兩只酒壇子就跟著往左晃,再往右晃,兩只酒壇就又往右晃,若非封了口,壇子里的酒非撒去大半不可。
這樣的術法倒很有趣,謝玄從未見過。
他昨夜才用劍術將朱長文逼到退無可退之境,因他未盡全力,打得半點不費力氣,心中方才生出了一點驕傲自滿之意。
今日就見著個渾身酒臭的老道士,出手便是不曾見過的法術,那驕傲之意又淡去了。
師父常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果然不錯。
就是聞人羽也有些他不懂的法術,看來是因為他遇上的那些全是膿包,這才贏得容易些。
老道士走了一半,含含混混回頭道:“你要不要吃酒?”
這個老道士,有幾分像師父的模樣,一樣身子輕,一樣頭發(fā)白,一樣愛喝酒。
謝玄笑著應了:“好,我也喝兩杯!
他既吃人家的酒,便摸出錢來置上兩個下酒小菜,回去與小了一聲,又不放心她一個人呆著:“要不然你與我同去!
小小手里捏了一雙緞子鞋,搖搖頭:“我不去,你去罷。”
就在鄭家院中,一南一北對門的屋子,小小這里有什么異動,他抬頭就能看見。這才放心到老道士那兒喝酒,也好打聽打聽,這種吸干馬血的,會是什么鬼怪。
謝玄一走,小小捏著那雙鞋子嘆了口氣,收了她的鞋子,什么時候才能還禮?
青梅帶了點心和切肉,還有幾件干凈的衣裳來。
“這是紅姐交待我送來的,鞋子一時也尋不到合適的,這一雙是我的,我看你那雙已經(jīng)擠腳了,就穿我這雙罷!
“多謝你了!毙⌒『懿幌矚g青梅看著謝玄的眼神,可還是謝過她,那幾件衣裳選得十分精心,連繃腿護腕都想到了。
青梅又道:“你哥哥出鏢,你要是覺得這兒不好,就到院里來住。”話說完了才想到,謝玄這樣寶貝妹妹,只怕是不肯讓她同她們一道廝混的。
小小搖搖頭:“我跟著我哥,不到旁的地方去。”
青梅一怔:“你還要跟著走鏢不成?山路水路都難走得很!闭f完看小小神色堅定,微微一笑,“你們兄妹真好,倒還像小時候似的!
說完,自感身世,眼圈一紅,生生把淚忍了下去。
小小記得青梅說過,她是不被嫂嫂所容,她哥哥才賣了她的,小小從來見事極明,此時便道:“你哥哥若是不想賣了你,你有一百個嫂嫂,他也不會賣了你。”
青梅的眼淚終于掉下來,她抬起衣袖一抹,自嘲笑道:“誰不知道呢,紅姐碧檀都說我癡,可怨恨嫂嫂,總比怨恨哥哥要好,我與他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小小想說這是自欺欺人,可心里又有點明白,她想了想,伸手握住青梅的手掌,用力握了握。
青梅訝然,小小一直少笑少說,還以為她是個極冷情的人,沒想到,也有一番熱腸:“我好得多了,謝謝你。”
小小捏著那雙軟緞鞋,緞面上繡的喜鵲登枝,十分精致,這是小小收到過最好看的鞋子了。
她把鞋子裝起來,并沒有試它。
師兄是絕不分給別人的,便是青梅再可憐那也不成,師兄就是她一個人的師兄。
作者有話要說:紫微宮=仇人,就算聞人羽是天下第一美第一富第一貴,謝玄小小絕不可能去抱仇人大腿,周知。
第43章 押鏢車
謝玄陪老道士飲了兩杯,他一杯酒還沒喝完,老道士已經(jīng)喝了一壇子。等他第二杯下肚,老道早已趴在桌上,嘴里哼哼個不住。
謝玄側耳去聽,聽見他說的是:“好一塊豬頭肉。”
謝玄將人扶到床上,替老道蓋上被子,又吹了燈,關上門。
那邊鄭開山辦的宴席才剛剛開始,謝玄也去吃了兩杯酒,同席上人混個臉熟,大家又說了一番齊心協(xié)力共同護鏢的話,這才散了。
加上小小和謝玄,本次護鏢的玄門中人一共七位,余下的除了老道之外,還有一高一矮兩兄弟,和一個干瘦中年人。
其中那對一高一矮的兄弟待人極是客套,與謝玄還碰了幾杯,可才走到了拐角處,謝玄便聽見那個矮子對高個兒道:“到時候只顧著咱們那一輛車就成,旁人的死活不需管!
謝玄耳聰目明,走在前頭聽見了,也不扭頭看回去,這人如此,余下那個必然也是如此想,到時只怕人人都自掃門前雪。
商州要道會遇上什么,還真是無人知曉。
三次出鏢倒也不是無人回來,龍威鏢局商州分號的人,趁著天色大亮去拖馬匹,從死掉的馬身下面掏出一個人來。
人還有半口氣在,救回來已然瘋了,舌頭斷在嘴里,大夫看了齒痕,竟是他自己生生咬斷的。
原是龍威鏢局中最有前途的年輕鏢師,回來之后便又瘋又顛,絕不敢走到樹下綠蔭處,聽見夜風吹動樹梢的聲音,便嚇得抱頭亂嚎。
鄭開山很有些兄弟義氣,將他養(yǎng)在鏢局里,替他請了名醫(yī)診治,又請了三清觀的宋知觀來喊魂,皆是一點用處都無。
這人還作下病來,只要看見鏢車上插上鏢旗,便撲地打滾,啞聲嚎啕,不許鏢局中人坐馬走鏢。
從他嘴里,自然是什么也問不出來了。
那對一高一矮的兄弟,替鄭開山出了個主意。
矮子道:“人之靈竅便一點靈犀,他靈犀蒙昧,說是說不出來,但他活了下來,就有保命的法門,不如將他帶去!
他雖不能說話,但他還能走,這回出鏢,就將他灌醉了抬到鏢車上,等走到那一程,他自然就能找到原來那條路。
鄭開山猶豫許久,到底答應了,一口氣給這人的父母妻兒二百兩銀子,就算是買斷了他的性命,這次外出,生便將人再帶回來,死那也是個了斷。
小小收拾好了東西,紅姐給的衣裳她挑了一件臟穿的收下了,青梅給的鞋子她留在鄭家,他們的銀子都被三清觀搜走了,只有貼身幾兩碎銀,一半補給紅姐。
又預備了一袋面餅兩包醬肉兩只燒雞,還有尋常用的傷藥。
最要緊的是符咒,竹簍被三清觀的人搜走了,桃木劍謝玄隨身背著,可朱砂黃符都在簍中,他們手上一點存貨也沒有了。
好在這些東西,鄭爺早就吩咐人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