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扭頭問道：“你害怕了罷。”
小小不答，好半日才在他肩頭“嗯”了一聲，她沒有師兄那么機(jī)變，不論是三清觀大張旗鼓的上門捉拿，還是豆豆暴起傷人，小小都無所適從。
謝玄背著她顛一顛：“不怕，往后我到哪兒去都帶著你，再不會(huì)讓你落單了�！�
他不過走了一刻，三清觀就將小小捉走，金道靈的話雖不盡不實(shí)，但也不是全然胡編，若是小小因此受傷，就算一把火將觀宇樓臺全部燒毀又有何用。
小小伸出手去，玉色小指擦著謝玄的肩：“拉勾�！�
謝玄一只手托住她，一只手伸出來，飛快同她拉了勾：“這下該信師兄了罷�！�
小小又“嗯”一聲，這一聲比方才要?dú)g快的多，兩只手緊緊攥著謝玄肩上的布衫。
謝玄直到將她背在背上，這才心中安定，只覺得胸膛中躁動(dòng)心跳終于和緩，此刻分明在逃跑，心中也生出些寧謐之感來。
還沒靠近花柳巷，就先聞見了夜色中的脂粉香，小小輕呼口氣，問謝玄：“咱們怎么出城去呢？”
謝玄說道：“我們先回去，找紅姐�！�
紅姐不獨(dú)給謝玄報(bào)了信，還提供了一條如何逃避三清觀追緝的辦法，去找鄭爺。
那個(gè)姓鄭的既然肯在三清觀捉拿他們的時(shí)候示好，必是有用得著他的地方，他們就能借機(jī)出城去。
謝玄幾個(gè)起落，從屋檐上摸進(jìn)了妓館，落在紅姐的小院里，輕輕叩了一下門。
里頭出聲的是青梅，學(xué)著紅姐懶洋洋的調(diào)子：“紅姐說了，今兒不見客，身上來紅了�！�
身上來紅，見客不吉，客人便是再急色，聽見這個(gè)也不會(huì)再起色心，只是紅姐一個(gè)月中有半個(gè)月都在“來紅”，不過是她不愿見客的說辭。
謝玄又叩一聲，低聲道：“是我們�！�
青梅將門打開一道縫，見是謝玄，趕緊將人放進(jìn)門，紅姐坐在床上，與碧檀兩個(gè)正在摸牌九，鋪了一床的首飾色子。
見是謝玄背著小小進(jìn)來，趿著鞋子下床，拿過燭臺，燭光一照，見到小小臉色蒼白，唇間一點(diǎn)血色都無，趕忙伸手摸了摸小小的指尖，涼得駭人。
“可是受了苦了�！绷r(shí)吩咐青梅去廚房要雞湯，又讓綠檀切紅糖姜絲來。讓小小睡在內(nèi)間的床上，還擺了個(gè)碳盆讓她取暖。
“你們是怎么逃出來的？”紅姐頗為驚詫，她還以為會(huì)先找鄭爺，有了幫手再去三清觀。
那張緝書她看過了，不過是拿了人家的東西，還回去便罷，兩人總歸年小，賠些禮，說點(diǎn)客氣話，三清觀也得賣鄭爺?shù)拿孀印?br />
謝玄并不說如何逃出來的，開門見山：“多謝紅姐相助，那位鄭爺，想要我做些什么？”
紅姐微微一笑，目光上下打量謝玄，沒想到這少年還有這番本事，怪不得能讓鄭爺另眼相看：“鄭爺有樁生意要過商州，那邊的路不大好走，想找?guī)讉�(gè)清道的�！�
鄭爺?shù)纳庥行┮姴坏霉�，既是見不得光的，便不能請三清觀的道士相助，他本來想請的是金道靈，這才容許他在自己的賭坊內(nèi)顯顯身手。
若不然哪里容得金道靈在賭坊內(nèi)贏上七八百兩銀子，便捉不住他出千，也要將人叉出去暴打一頓。
誰知半路殺出個(gè)謝玄，不動(dòng)聲色便破了金道靈的法術(shù)。
在賭坊中頭一個(gè)拿出二十兩銀子給謝玄加注的，就是鄭爺?shù)娜恕?br />
謝玄初出村時(shí)，胸中便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膽氣，那時(shí)且不知外間世界天高地厚，到這會(huì)兒對自己的道術(shù)劍法如何，已然胸有成竹，可要保商隊(duì)卻有些猶豫。
紅姐一眼便瞧出他心中想的什么：“也不獨(dú)請了你一人，還有旁的人，不跟著商隊(duì)出城，你們自個(gè)兒是出不了城的�！�
紅姐看了看小�。骸昂螞r你妹妹這身子，該富貴嬌養(yǎng)，跟著你風(fēng)餐露宿，如何能好�！�
謝玄指間一緊，臉不變色，問道：“路上怎么個(gè)不太平？”
紅姐笑了，紗扇一搖：“山賊土匪不須你管，孤魂野鬼才是你的份。”
青梅碧檀取了雞湯紅糖來，紅姐替小小舀了一碗，勸謝玄道：“我看你少年心性，是個(gè)快意恩仇的，可你初出茅廬便惹了紫微宮，一人豈敵得過千人萬人，還是尋個(gè)靠山才好。旁的不說，在這兒只要鄭爺出力保你，你們往后便來去自如�！�
說完指了指前頭：“你進(jìn)來時(shí)，可聽說王三的事了？”
鄭爺看中了謝玄的事，還沒來得及傳出風(fēng)聲，就被王三給攪黃了。
謝玄在賭局上很給鄭爺面子，王三這是拂了鄭爺?shù)哪樏�，三清觀的賞銀還沒到，王三一只手已經(jīng)叫剁了下來。
連龜公都做不得了，把人扔在棚戶下，由得他哭嚎，誰也不能上前救他。
紅姐一說，謝玄便皺了眉頭，紅姐細(xì)觀他臉色，笑著添上一句：“并不是為你，這些事，不必鄭爺發(fā)話，自有手下人替他順氣�！�
“我這話你思量思量，你能在我這兒窩一日，還能窩上十天半個(gè)月不成？”
說完就留下他們兄妹二人，自己到前頭去了。
謝玄不管其它，先讓小小喝湯，小小喝了半碗，把碗遞到謝玄嘴邊，看他喝了余下的半碗。
紅姐說的話，她自然聽見了，低頭抓著被角：“我身子好了許多，咱們想別的法子走就是�！�
旁人不知，小小豈會(huì)不知，師兄從小便性子驕傲，以他的心性，絕不肯屈于人下，不想讓他為了自己，違心答應(yīng)替人效力。
謝玄也知道小小的意思，伸手揉揉她的頭，這些事該他來操心，小小只要好好歇著就是：“你放心罷�！�
說完給小小掖掖被角，小小奔波了一日，好不容易身上干凈舒服了，陷在軟被中，眼睛一闔，便要睡去。
小手指頭還勾著謝玄的手。
謝玄等她睡著，把她的手送回被中，轉(zhuǎn)身到外間對紅姐道：“我答應(yīng)了，只走那一程，到了商州我就離開�！�
紅姐有些不虞，覺得這少年不識好歹，到了商州他們也一樣被道門通緝，又能往什么地方去。
“你這條件，鄭爺只怕不能答應(yīng)。”
“他既然找這許多人要到商州，自然會(huì)答應(yīng)�！�
紅姐眼睛一瞬，輕笑出聲：“我這就著人傳話給他，應(yīng)不應(yīng)要看他的�！�
她嘴上雖這樣說，可笑意已經(jīng)透露出來，鄭爺會(huì)答應(yīng)這個(gè)條件，商隊(duì)要能先走到商州才行。
鄭家派出去的商隊(duì)，接二連三的折在路上，馬匹倒臥一邊，連人帶貨通通不見蹤影。
鄭爺本以為是碰上了黑吃黑，掘地三尺也要把對頭找出來，可把馬匹拉回來，便知道不是。
所有的馬，血都被吸了個(gè)干凈，連腦髓也一并吸空了，只余下一張皮，人是辦不到的。
本來商隊(duì)逢此險(xiǎn)事，該尋求本地道觀相助，可鄭爺?shù)纳庖姴坏霉�，三清觀吃的是朝廷的供奉，與官府相聯(lián)，找三清觀幫忙，就是自投羅網(wǎng)。
這才要另尋高人，謝玄就是其中一位。
謝玄一離開床前，小小立刻驚醒，強(qiáng)撐著睡意，聽外間謝玄的說話聲。
她睡在暖被之中，手腳也漸漸暖和起來，青梅陪在小小身邊，她自己沒有哥哥疼愛，便十分羨慕小小，給她切了瓣棗子糕道：“你哥哥去走鏢，你就留下來，跟咱們一道罷�！�
小小沉默不應(yīng)，青梅以為她是害怕，替她攏攏頭發(fā)：“外頭的人壞得很，你跟著紅姐，再?zèng)]人敢欺負(fù)你了�！�
小小看她一眼，沒想到，青梅也覺得外頭的人壞。
青梅笑瞇瞇的：“只要入了鄭爺?shù)溺S局，就是三清觀也不敢說什么，你與你哥哥就安心在城中安家�！�
看小小還是眉有憂色，青梅以為她年紀(jì)小才害怕，便不再說些什么。
小小心中想的卻是明日緝榜一出，就知道朱長文是不是死了，到時(shí)候不能給紅姐她們?nèi)锹闊�，得趕緊走才是。
謝玄回來，見青梅給小小洗了櫻桃，又切了棗糕，照顧她十分妥帖，對著青梅點(diǎn)頭：“多謝你了。”
一回是青梅報(bào)信，一回是照顧小小。
青梅瞥了謝玄一眼，面上微微一紅，竟有些扭捏：“不客氣的，往后就是自家人了�！�
小小分明剛剛還感激青梅，看她又是臉紅又是扭捏，心里竟然隱隱不樂。
謝玄謝過之青梅之后，就坐到小小床邊，從被子外面伸進(jìn)手去，摸她的手指：“有些暖意了，再歇一夜，就能好了�！�
話音沒落，碧檀就進(jìn)來報(bào)信，對紅姐道：“來人了�！�
謝玄能想到躲藏的地方，三清觀也想到了，城中宵禁，客棧酒肆都要記下姓名，只有躲回原處才是辦法。
紅姐挑挑眉頭：“不慌，他們進(jìn)不來�！�
那幾個(gè)道士在門前聒噪，鄭家的打手沒有出面，叫了幾個(gè)花娘，涂脂抹粉往院前一站：“道爺逛窖子，到這兒來供三清？”
惹得人人哄笑，那幾個(gè)道士道：“還不趕緊將人交出來。”
其中一個(gè)花娘笑起來：“喲，咱們這兒只見過大婦來找自家爺們的，道長是來找誰？相好的？”
那道士聞言大怒，拔出長劍，寒光一閃，既然動(dòng)了刀劍，鄭爺?shù)娜艘膊皇浅运氐模苛松蟻恚骸鞍兹绽镆呀?jīng)將人拿走了，這會(huì)兒又是有誰報(bào)信，說人在這院中？”
自然是無人報(bào)信，不說沒人瞧見謝玄，只看王三的下場，還有誰敢找死？
這些道士又不能貼身保護(hù)他們，有命拿錢，也得有命花才是。
三清觀的道士沒有由頭，也不能進(jìn)妓館中抓人，就是論到官府，一樣沒理。
謝玄聽了一會(huì)，見那個(gè)姓鄭的說到做到，果然無人能進(jìn)來搜查，他握著小小的手：“咱們過了商州，再想法子。”
小小夜不能安眠，夢中也是朱長文臉色青紫，軟倒下去的身影，她自夢中驚醒，就見豆豆盤在枕邊，伸手摸摸豆豆的腦袋：“你下回可不能這樣了�！�
豆豆一被撫摸，立刻抬頭，它不懂小的，搖頭擺腦，甩著尾尖，還沖小小吐出紅信，咧開三角嘴，仿佛是在笑。
謝玄摟緊了她，拍著她背，心中惶然這感還未全然消退，總是止不住在想，要是小小出了事，他要怎么辦，悶聲道：“我寧可死一城的人，也不要你傷一根毫毛�！�
小小眨眨眼睛，抓過謝玄的手，在他掌心上輕輕打了一下。
有一句話，二人誰也沒說破，要是師父聽見謝玄說了這等話，多厚的板子也給打斷了。
作者有話要說：豆·薩摩耶·豆
第42章 繡花鞋
一清早，青梅便來叩謝玄的門：“紅姐說了，那些牛鼻子還會(huì)再來，你們不能久呆，馬車已經(jīng)備好了，有人帶你們?nèi)ヒ娻崰敗！?br />
謝玄睜眼即醒，腦中清明，側(cè)頭看一下小小，她細(xì)眉微擰，把臉藏到他懷中，磨蹭了兩下，不愿意起來。
心里也想讓她好睡，可還是輕輕拍她，軟言低語：“咱們走，換個(gè)地方歇息�！�
小小睜開眼睛，心中嘆息。
昨夜她做了一夜的美夢，夢見他們又回到村中去了，竹屋茅舍，兩畝薄田種瓜果食蔬。
夢中師兄不不過才到梅花樁那么高，她還更小些，兩人拎著一個(gè)小竹簍，牽著手到山上挖筍子，春日里初生的嫩筍，曬干了燉肉。
再撿一些鮮竹葉，也拿回去曬干，給師父泡茶喝。
一夢醒來，睜眼便是雕花床，錦繡帳，他們還在外頭，離家越來越遠(yuǎn)了。
小小吸口氣，睜眼坐起來，把長發(fā)結(jié)成辮子，換上干凈的衣裳，跟謝玄從后門坐馬車去了鄭家。
二人前腳剛走，后腳三清觀的人便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