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有些詫異地看著她，過了一小會兒，她抿著嘴唇，低聲說：“您聽上去也十分傲慢，無論是大陸種族還是弱者這樣的稱呼，這又反應(yīng)了您怎樣的內(nèi)心呢？”

  “我不知道�！�

  后者幽幽地回答，“也許是失去控制瀕臨瘋狂、最終也會像是逃不脫的宿命一樣，走向自我毀滅的存在。”

  女孩：“……”

  她有些害怕地看了對方一眼，慢慢地挪到了自己的同伴旁邊，不敢再和蘇玟說話了。

  蘇玟向她微笑了一下，跟隨著涌動的人流繼續(xù)向前，她穿過兩側(cè)有著圣職者閣樓的長街，身邊來往的人群里不乏祭祀和神官，他們顯然也是非工作時期的閑暇狀態(tài)，熟人之間一臉輕松地說說笑笑，兩個年輕的見習(xí)騎士姑娘手挽著手親昵地走過，另一只手里還拎著一大堆日常用品。

  過了一會兒，她隨著周圍的人群來到了廣場，這里十分熱鬧，周圍充滿了游客和居民以及圣職者，西大陸的各個種族，人類矮人精靈等等，還有少部分騎士牽著自己的魔獸和坐騎龍，旅客們對伊洛娜的雕像都十分感興趣，并不是每個人都會掏出刀上去割幾下——而且這座雕像基本上也是仿真比例，并不可能同時圍著幾十個上百人。

  伊洛娜的塑像被安置在一個平臺之上，假如忽略那些恐怖的深深淺淺的傷痕，這人其實十分美麗，她跪在地上，長長的卷發(fā)散落在腰間，側(cè)臉的線條清晰，眼窩很深，鼻梁高挺，唇瓣削薄，哪怕是跪姿也莫名顯得有些冷漠。

  可惜過多的傷痕在這張漂亮的臉龐上縱橫交錯，倘若仔細(xì)看的話還會感到相當(dāng)嚇人。

  蘇玟站在人群里仰望這座雕像。

  當(dāng)年光明神擊敗了伊洛娜，以圣劍神罰將她穿胸而過，這把劍也被栩栩如生地雕琢出來，比一般的單手劍規(guī)格更寬更長，卻還不到大劍的尺寸，造型十分華麗精致，握柄上有著繁復(fù)的神語魔文，這句話一直延伸到劍刃上——

  我將擊潰深淵之?dāng)场?br />
  蘇玟不太確定這句話是不是這么理解的，她又多看了幾眼，將它牢牢記在心里。

  伊洛娜的塑像雖然是跪姿，卻因為在平臺上，依然比一般人高了一截，也因為這個緣故，在遠(yuǎn)處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身上的衣裙破碎了一半，四肢和胸腹基本上都坦露著，唯有腰間胯|下還勉強被遮蔽起來。

  她的神情似乎還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因為臉上有太多的劃痕刻痕，蘇玟也不知道該怎樣解讀這個表情，像是驚訝，像是解脫，也可能還有些不甘。

  是啊，她是唯一以人類之身成就真神之力的存在，縱觀塔文帝國的半神準(zhǔn)神們，他們大部分都是混血和龍裔，而且也沒有誰能擁有超越次神的力量。

  這樣偉大的成就空前絕后，她只有幾百歲，也擁有了永恒，卻終究還是輸了。

  ——從這個角度，蘇玟確實有點好奇當(dāng)時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假如只是想屠城，她完全可以在光明神來臨之前逃跑，而她當(dāng)時的舉動聽上去又很像是在期待一場決斗。

  “看看她！這是‘偽神’伊洛娜，是最邪惡的異教徒，是所有人類的敵人。”

  旁邊一個男人拉著自己的女兒循循教導(dǎo)，“你記住了嗎！我同意了你去學(xué)習(xí)魔法，但是你絕對不能變成這樣的存在！”

  ——前面的幾十年里教廷一直拉攏塔文帝國，自然不能只憑借圣女閣下的裙帶關(guān)系，他們對西大陸的魔法師們也給予了許多寬限條件，在注冊身份的前提下允許他們自由行動，后來還主動在一些大城市里提供檢測魔法天賦的魔陣，允許他們進(jìn)入教廷創(chuàng)建的學(xué)院學(xué)習(xí)。

  隨著圣女埃米莉的死亡，教廷在塔文帝國的勢力全線崩潰，圣城當(dāng)然還是一片繁榮，但是蘇玟都能想到內(nèi)城里的主教們?nèi)绾晤^疼，更別提前面幾位次神被一招擊敗，哪怕伊利亞斯特意沒有把他們都?xì)⒘�，他們也會需要相�?dāng)漫長的一段恢復(fù)時間。

  “可是�！�

  那個只有十二三歲的女孩噘著嘴，在父親看不到的角度，她望著偽神之死的雕像，眼睛里卻煥發(fā)出光彩。

  “可是她的魔法很厲害，如果我也能有那么厲害的魔法——”

  “閉嘴！”

  男人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小姑娘眼淚汪汪地捂著臉，她的父親似乎本來就仇視魔法師，這一下更是十分憤怒，“你的曾曾祖父就死于法蘭的毀滅！你永遠(yuǎn)不能忘記這仇恨！”

  他說話聲音并不小，周圍的人倒是見怪不怪，還有些人對那個女孩投去復(fù)雜的目光，鑒于西大陸的人們對于魔法師或多或少都有些意見，畢竟這個詞在數(shù)百年間都是禁忌般的存在。

  那個男人看著女兒氤氳著淚水的眼睛，卻沒有發(fā)現(xiàn)對方臉上有悔意，一時更生氣了。

  只是，在他又要抬手的時候，神情忽然恍惚了一瞬，在小女孩畏懼的目光中，他匆匆忙忙甩下一句：“你別亂跑，在這里等著�！�

  說完扭頭就走了。

  小姑娘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目瞪口呆地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爸爸……”

  這時候，人群里有一個年輕的少女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一手輕柔地按上小姑娘的肩膀。

  后者愣愣地抬起頭，眼見著對方那燦爛的金發(fā)色澤褪去，變成月光般的銀灰色，她驚呼出聲，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周圍沒有任何人感到異樣，似乎人們都沒有看到這一幕。

  小姑娘的眼睛亮了起來，魔法師們似乎天生就向往這些神奇的力量，“您是誰？”

  “您是冰系魔法師嗎，對嗎？”少女柔聲說，“只是現(xiàn)在還無法成功釋放二階魔法。”

  “是的，”小姑娘臉紅了，“我，我只是自己看過幾本書，用了一年時間才成功釋放了第一個魔法，而且還只能背著我的父母練習(xí)�！�

  “下一次，”少女湊在她的耳邊，“……用我的名義祈禱，也許你會得到想要的力量�！�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剛才安靜的世界似乎再次喧囂起來，她試圖在人群中尋找那個人的身影，卻發(fā)現(xiàn)并沒有類似的人。

  她的父親也從旁邊的一家商店里走出來，拎著一堆莫名其妙的東西發(fā)愣，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花錢買這些沒用的物品，想了半天無解，只能走過來抓起女兒的手臂，把她連拉帶拽地拖出了外城。

  他們兩人聽口音就是海登帝國的公民，只是似乎并不居住在這附近，城外的大道上停駐了許多馬車和魔獸坐騎，那個男人扯著女兒去牽馬的時候，忽然被兩個騎士攔住了。

  兩個騎士似乎從剛才開始就跟著他們，其中一個人拔出了腰側(cè)的長劍，“先生，你可以離開了，但是這位小姐必須留下�！�

  “什么？”男人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將女兒拉到自己身后，“你們要干什么？！我們是合法公民，你想要帶走我的女兒不如殺了我——”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圣騎士輕描淡寫地收回了長劍，劍刃剛剛洞穿了男人的咽喉，鋒刃上殘留著殷紅的血跡，他手腕一抖，血珠從閃爍著寒芒的利刃上飛濺起來。

  小姑娘望著父親的尸體，淚水奪眶而出，“爸爸——”

  她絕望地大叫起來，試圖呼救，然而周圍的人只遠(yuǎn)遠(yuǎn)投來注視，在聽到圣騎士們“處決異教徒”的宣稱后，他們就迅速離開了，許多人還為此叫好。

  那個圣騎士扯了扯嘴角，“偽神的信徒，嗯？你很快就可以見到你的主人了�！�

  騎士一步一步逼近，也許是獵物太弱小的原因，他反而帶著貓抓耗子的戲謔，沒有立刻一劍刺穿對手。

  小姑娘驚恐地后退，在死亡的籠罩下渾身都在顫抖，半晌才想起自己是個魔法師，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我、我以我名呼喚你，冰雪的精靈啊——”

  空氣中泛起一道微弱的霜藍(lán)色光霧，光芒一閃即逝，冰元素們無精打采地出現(xiàn)了一秒，接著就消失了，似乎根本不愿回應(yīng)這祈禱。

  兩個圣騎士都大笑起來。

  他們并不是審判團(tuán)的人，也沒有多高的職位，只是負(fù)責(zé)在外城巡邏，哪怕實力并不差，因為工作的緣故，平時根本沒有機會處決異教徒，很少能享受這種凌虐獵物的快感，因此現(xiàn)在的場景讓他們感到十分愉悅。

  小姑娘滿臉都是眼淚，父親的死亡以及她接下來的結(jié)局，讓她悲痛又恐懼，模糊間，剛才的記憶再次涌現(xiàn)出來。

  “冰雪的精靈啊——”

  倘若你能救我的話，我愿意成為你的信徒。

  她在心中默念出那個名字，“我以我主之名命令你們，凍結(jié)我的敵人——”

  我的靈魂，我的信仰，我的一切。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縈繞著刺骨寒意的白色冰霜，自她的指間噴薄而出，冰元素們尖嘯著化作兩道洶涌的白色洪流，瘋狂地奔向兩個圣騎士。

  他們的臉上的笑容還未褪去，就永遠(yuǎn)的被定格在這一刻。

  第111章

  蘇玟很清楚在圣城之外發(fā)生的事。

  ——其實在那位小姐說出仰慕伊洛娜的話語時, 她就察覺到旁邊那兩個圣騎士的精神波動, 然后不著痕跡地讀取了他們的想法, 因此才有了后面那一幕。

  小姑娘殺了兩個騎士之后策馬離去, 剛剛那一瞬間, 蘇玟已經(jīng)得到了小魔法師的信仰。

  這還不像是普通的教徒崇拜光明神那樣, 或者說遠(yuǎn)遠(yuǎn)比那更多。

  她能感到若有實質(zhì)的力量，縱然微弱但是異常清晰。

  蘇玟有些迷茫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女孩絕望的呼喚猶在耳邊, 被信徒愿意以奉上身心的虔誠來呼喚時, 那種感覺美妙得不可思議。

  不過百年時間, 她已然成為能賜予力量拯救他人生死的神。

  不知不覺間又走過了一條街，周圍的游客漸漸變少了，圣職者的身影變得多了起來，不過他們大都是在休閑狀態(tài), 只有少數(shù)的騎士們在巡邏，這部分人也清晰地看到了她的出現(xiàn), 卻沒有誰來阻止她, 或者說人們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就接著挪開了。

  她經(jīng)過一個小花園時, 參天的黑桐樹亭亭如蓋, 繁茂的枝葉延展開來投下一片陰影, 長椅上坐著一位讀書的金發(fā)姑娘，側(cè)影嫻靜美麗。

  少女靜靜地閱讀著，場景美好得如同一幅畫卷。

  金發(fā)姑娘抬起頭給蘇玟打招呼。

  “早上好�！�

  ——她有著超越人們想象的美貌。

  少女有一頭明媚燦爛的金發(fā), 如同海浪般卷曲著，臉龐嬌艷如夏日盛開的榴花，翡翠般的綠眼睛嫵媚又有些朦朧，像是清晨中籠罩著淡淡迷霧的森林，只一眼就讓人神魂悸動。

  “早上好�！碧K玟回答她，“我們好像還是第一次見面�！�

  “要看你怎樣定義‘見面’了，閣下�！�

  金發(fā)少女合攏了膝頭上攤開的書本。

  看清封面的那一刻，蘇玟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本譜寫狗血愛情的故事書，基本上還是那種西大陸適齡少年少女們必定讀過的書籍。

  “那想必答案就是否定了，”她糾結(jié)地說，“如果是真正的第一次……多年前我曾在萬象之城見過您的幻象，雖然只是匆匆一瞥，馬修閣下就遮住了我的眼睛，但我依然對您印象深刻——愛神冕下。”

  愛神洛芙笑意盈盈地看著她，祖母綠寶石般的眼眸蕩漾著晨曦，美得不可方物。

  “我倒是想看看您的樣子，可惜咒術(shù)之神擋住了您的臉——不過現(xiàn)在也不晚，不是嗎？”

  “所以……現(xiàn)在您還滿意嗎？”

  蘇玟不太確定地問，盡管她也不知道對方怎么會選擇這樣一個見面地點，當(dāng)然，她自己都敢孤身進(jìn)入圣城，這也沒什么危險的。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這座城市里并沒有次神，只有幾個準(zhǔn)神，是的，只有，在她已經(jīng)干掉過黑夜之神，并且顯露本體輕輕松松斬瓜切菜般殺死了凱茲之后，她確實不怎么把準(zhǔn)神放在眼里了。

  “其實，”洛芙若有所思地抱著那本書，“我對您有很高的期待，本來以為可能會因此失望，但現(xiàn)在看來卻沒有�！�

  “好吧，”蘇玟攤開手，向她手里的書瞥了一眼，“這個好看嗎？”

  “這個？”洛芙舉起了手里的故事書，“嗯，還好吧，我不是很喜歡這種……騎士拯救公主的故事，在我看來，人不能依靠他人拯救，否則總會有糟糕的結(jié)局。”

  對方一直沒有起身，蘇玟就走過去，坐到長椅的另一邊，“這是經(jīng)驗之談嗎？”

  “是的�！睈凵裎⑽⑻裘�，“也算是給你的勸誡，當(dāng)然你似乎和我的想法一致�！�

  “我……確實認(rèn)同您的說法，”蘇玟想了想，“再說，人們理應(yīng)感激拯救自己的人，然而用締結(jié)婚約作為報酬，我覺得不太合適�！�

  洛芙似乎覺得她的話很有趣，“公主不該和騎士結(jié)婚？最好和魔王在一起？”

  “我也沒這么說啊，”蘇玟無辜地看著她，“您是愛神，冕下，您認(rèn)為這樣的交集之下，他們之間是否會有愛情呢？別人我不知道，換成我的話，我絕不會喜歡放棄戰(zhàn)斗、只等待被拯救的人，也許騎士愛上的只是容貌、財富、名譽、封地——而且歸根結(jié)底這只是一個故事。”

  “我懂了，”愛神了然地點點頭，盡管蘇玟不認(rèn)為她是現(xiàn)在才明白自己的意思，“這也是困擾你的問題——或者說你選擇一直戰(zhàn)斗的原因嗎？因為怕成為不能被承認(rèn)的人？”

  “這其實不怎么困擾我，”蘇玟若無其事地回答，“首先，沒有人會因為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東西而和我結(jié)婚，另外，我渴望力量，更甚于他人的承認(rèn)，想要得到力量的方式有許多，東大陸最崇尚的就是戰(zhàn)斗�！�

  “或者您只是想得到某一些或者某一個人的承認(rèn)，其他人就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