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吧。”
路克雷西放下酒杯，伸手一拍眼前魅魔少女的翹臀。
后者輕易地掙斷了手腕上的緞帶，笑嘻嘻地站起身來，向蘇玟拋了個媚眼，拎起一把丟在地上的四弦琴，坐到旁邊奏樂去了。
蘇玟也懶得繞彎子了，“我想見她。”
色|欲之神不置可否地看著她，琥珀色的眼眸如同蕩漾著月光的醇酒，美麗得令人心折。
銀發(fā)少女不為所動地迎著他的視線，“可以嗎？”
“可以�！�
半晌，路克雷西微微點頭，“她同意了�！�
蘇玟：“……”
愛神如今還在神域，他們竟然依然能與彼此交流，這樣深刻的聯(lián)結(jié)絕對不是什么見鬼的情人之一的關(guān)系！
“她說見面地點定在西大陸，圣城凱亞。”
蘇玟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對方?jīng)]理由騙自己，再說她也能感應(yīng)到這不是謊言，“……好吧�！�
“你害怕嗎？”
路克雷西倚在沙發(fā)上，隨意地伸開雙臂，意有所指地說，“要知道，隕落在圣城的神明可不止一位�！�
“謝謝了，我去準備一下�！�
銀發(fā)少女無所謂地搖搖頭，準備離開，“該害怕的是教廷的人，他們的前圣城已經(jīng)徹底成了廢墟，希望他們不會主動找我的麻煩，這樣的話，這城市大概還能逃過一劫吧�！�
次神輕笑一聲，望著對方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忽然開口問：“閣下，你了解過信仰的力量嗎？”
蘇玟停住了腳步，“教廷費盡心思想要謀取塔文帝國，難道不是為了這個？光明神快要完了，如果沒有信仰之力支撐他，他可能已經(jīng)無法再戰(zhàn)斗了吧�！�
“是的，不過這種力量不僅是對神族有用�！�
路克雷西意味深長地說，“龍族們許多死于深淵，在所有的古龍和巨龍之中，少數(shù)的冰龍，從寒冰之詩到他的追隨者，掙扎著逃離了罪火的焚燒，最終殞身于死亡冰海以及其他地方——許多諾恩人崇拜他們，向他們祈禱，冰龍擁有的信徒是最多的�！�
蘇玟其實知道這件事，但是她不太確定對方在這時候提起來是想做什么，“所以？”
“這種力量其實用于維護神魂和這個世界的聯(lián)系，也能強化他們的肉身，這本來是神族弱于龍族的地方，當然有些人并不需要，譬如說主人或者炎神冕下，對于龍族來說……信徒的祈愿可以讓他們保持理智，一定程度上�！�
“……”
看到銀發(fā)少女沉默了，他也就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反倒是問起另一件事，“你究竟想做什么，閣下？”
蘇玟這次如實回答了他，“我想為主人和炎神冕下做點事，他……他對我真的很好，我也許無法做到殺光他的敵人，但是少一個是一個，對吧？”
第110章
西大陸。
海登帝國。
西大陸面積廣袤, 南部土地尤為富饒, 魔獸數(shù)量也遠少于北部和東大陸, 因此數(shù)千年來誕生了許多強國, 在過去也曾經(jīng)戰(zhàn)爭頻發(fā)。
后來, 天上的神祇們逐漸進入了大陸種族的視野, 隨著教廷的勢力崛起，西大陸的諸多帝國也漸漸向神權(quán)低頭, 皇室和議會被主教們所掌控, 甚至在處理許多國家大事上, 都先要等待圣城的決策。
如今的圣城凱亞坐落在海登帝國西南部的山地, 是一座無比恢弘的大型城市，以富有教廷風格的雪白大理石建造，內(nèi)中外三城層層拔高，內(nèi)城一直有神明的守護, 也是紅衣主教們議事之地，中城建造了無數(shù)允許信徒朝拜的圣殿, 外城大多數(shù)都是高階圣職者的住所, 也允許普通的帝國公民購買宅邸——假如他們擁有這個財力，這是虔誠的信徒們最夢寐以求的住所, 因此樓房通常有市無價。
倘若從外城向遠方仰望, 還能看到中城的大圣堂, 穹頂?shù)氖旨荛W耀著金芒，無數(shù)白色尖塔伸向天空，有一條漫長的階梯向上鋪展直抵圣殿之前的廣場。
這條大道兩側(cè)矗立著無數(shù)的大天使雕像, 每一座雕像之下都有著銘刻了名字的石碑，他們都是戰(zhàn)功卓著的半神，有些已然身隕，有些可能還在大陸的某個角落忙于斬殺異教徒。
蘇玟隨著人流走在外城的街道上。
從某種角度上說，圣城幾乎是海登帝國最大的“景點”，常年吸引來自西大陸各個國家的游客，雖然這里并不出售門票，但是外城的酒館和商鋪依然能賺得盆滿缽滿，而且那些本來就是教廷的圣職者在經(jīng)營，僅是這筆錢就能——
見鬼。
蘇玟中止了紛涌而至的思緒，試圖強迫自己不再去想教廷通過吸引游客賺了多少錢，當然，畢竟內(nèi)城的圣殿里住著貨真價實的神明，次神們就像換班一樣輪來輪去，準神們干脆常年不回神域，更別說那些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fā)芽的大天使們，僅是這些家伙就能讓向往神跡的外國人們源源不斷地涌來，仔細想想他們甚至都沒有付出什么成本！
蘇玟：“……”
她頭疼地扶額，實在不知道自己是有什么毛病。
現(xiàn)在，她就置身于一群來自天南海北的游客中，聽著前后左右傳來的談話聲，有幾個人正說到他們?yōu)榱藖砗５堑蹏糜�，還特意請了一隊傭兵，這才得以穿過布滿魔獸巢穴的灰燼山脈。
蘇玟乖巧地走在人群當中，她將頭發(fā)變成了金色，還特意讓五官平凡了一些，耐心地聽著旁邊幾個人的談話，他們正賣弄性地講起關(guān)于圣城的歷史。
“凱亞是第二座圣城，假如你們有讀過那么一兩本書，”一個青年神情傲慢地說，“我父親曾經(jīng)去過前圣城法蘭，法蘭有三千年的歷史，曾有無數(shù)的神明降臨，因此還被稱為近神之地——凱亞雖然也十分宏偉，但終究無法媲美前圣城。”
另一個少年也不甘示弱地說：“這就只能怪妖龍霜風之歌發(fā)瘋毀掉了大半個圣城，讓我們無緣——”
“也不僅是妖龍的錯，”青年打斷了他，瞥了一眼旁邊的一個滿臉無奈的姑娘，他們?nèi)孙@然是認識的，他們似乎都想在女孩面前出風頭，“難道你沒有看到那座塑像嗎！”
他故意揚起了聲調(diào)，還抬手指向遠處的廣場，外城人流涌動極為繁華，然而隔著一條街，人們都能清晰地看到，在無數(shù)純白的大理石建筑之間，有一座極為顯眼的黑鐵雕像。
那是一座雕工有些粗糙的女性人像，她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跪著，衣裙破碎而半裸著，胸口被一把華麗的長劍洞穿，遠看就像是被釘在地上。
黯淡的黑鐵表面布滿了刮擦的痕跡，那些或深或淺的傷痕，從她的臉上一直蔓延到全身任何一處裸露的地方，倘若仔細看去就會發(fā)現(xiàn)，她的五官曾經(jīng)也許還十分清晰，只是被過多的刮痕刻痕所扭曲，現(xiàn)在看上去已經(jīng)有些面目全非了。
雕像旁邊還有幾個小孩，正手持著小刀反復切刺著她的胸口，可是這材料似乎異常堅硬，他們試了很多次，才有人成功地留下一道微小的刻痕，那個男孩歡呼起來。
“啊，”人群中那個姑娘小聲說，“這就是‘偽神之死’。”
“是的，”青年揚起下巴，“怎么樣，我們也該去試試——”
“不，”女孩的表情頓時變得難看起來，她冷冷地說，“假如你想去像是那群蠢貨一樣割她的胸，那么你就去吧，我并沒有半點興趣。”
她轉(zhuǎn)過身去拉住那個少年的手，兩人嘀嘀咕咕地說起話來。
青年臉色也相當精彩，雖然周圍其實沒人在意這種事，但他似乎覺得自己很掛不住，“‘偽神’毀了法蘭，她活該得到這樣的下場，你難道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嗎，她凍結(jié)了整個法蘭！所有的居民和圣職者都變成了冰雕——”
“我知道，”那個女孩回頭看了他一眼，“這些書上都有，我只是覺得侮辱一座雕像十分無趣，假如你選擇找她決斗的話倒是沒什么問題。”
青年：“……”
哪怕人們嘴上罵得再歡，一口一個“偽神”，但他心知肚明，也不是所有的異教徒和反抗教廷的人，都能被冠上偽神的|名號。
伊洛娜確實是名副其實的神祇，只是她手段殘忍的屠城，又傲慢地將自己稱為世間真神，而且被冰結(jié)的前圣城徹底毀滅。
法蘭位于海登帝國中部，建立時期幾經(jīng)選址才定下了方位，那里地處平原，土地富饒肥沃，四通八達連接著各大重要城市，如今的圣城凱亞坐落在山上，距離灰燼山脈也并不遙遠，要知道那里是整個海登帝國遭受獸潮沖擊的主要原因，從這一方面來說，凱亞與法蘭自然無法媲美。
伊洛娜毀掉法蘭的故事，對于教廷來說并不是一個值得宣揚的美麗傳說，他們更愿意告訴所有人偽神是如何被光明神斬于劍下。
但是，在那之前，偌大的法蘭城中如何回蕩著哀嚎和彌漫著絕望的氣息，以及在那個人釋放毀滅級禁咒之后，這座圣城浸沒在無盡的寒風與暴雪中，從圣殿到塔樓再到外城的每一棟房屋，舉起長劍護盾加身的圣職者到街上四散奔逃以及隔著窗戶瑟瑟發(fā)抖的居民們，所有的人和事物悉數(shù)變成了毫無生機的冰雕，死亡來臨得那樣迅速。
接下來就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zhàn)。
蘇玟其實不太清楚那場決斗是怎么回事，大部分人也都不知道，鑒于光明神和伊洛娜的戰(zhàn)斗沒有太多觀眾，唯有圣城里千千萬萬永恒定格在死前一瞬的冰雕，以及少數(shù)埃爾維斯身邊的追隨者次神們。
其他的主神，諸如戰(zhàn)神和天空之神等等，他們愿意和光明神圍攻霜風之歌，不代表他們還愿意去參與毆打一個人類。
是的，伊洛娜確實已經(jīng)有了超越次神的力量，像是黑夜之神親口承認自己不是她的對手，但是，在主神們的眼中，她就是一個很強的人類而已，或者說，哪怕?lián)Q成一個真正的次神，主神們也不屑去圍攻她，就像不久前戰(zhàn)神冕下還專門等著戰(zhàn)斗結(jié)束，才出手去痛揍色|欲之神——
蘇玟對這些主神所謂的自尊和驕傲保留意見，不過也能勉強理解，畢竟他們都是神族，而且是瞧不起一切生物的主神，唯一能和他們媲美的存在就是古龍，霜風之歌不僅是一個強悍的對手，還是他們的天敵。
至于伊洛娜，她在教廷眼中是異教徒，是圣城的毀滅者，是喪心病狂的劊子手，無論大陸種族和教徒們?nèi)绾卧骱匏�，對于其他幾位主神來說，他們其實是無所謂的。
他們不會為大陸種族的死亡而感到憤怒，更不在意異教徒的事——反正教廷信徒崇拜的對象是光明神和其追隨者，又不是他們。
這一瞬間，蘇玟非常清晰地感知到了這些人的想法。
這種感覺相當奇怪。
她凝望著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長街上交錯來往的人影，以及遠方階梯通往的中城廣場，一群白鴿停駐在大天使的雕像上，大劍和長戟的刃尖上閃爍著寒光，偶爾飄落幾片雪白的羽毛，在遙遠的塔樓里傳來鐘聲的時刻，鴿群紛紛振翅起飛，撲向澄澈如洗的蔚藍天空。
……他們都是我彈指間就可以毀滅的存在。
少女微微低下頭，望著自己的雙手，一邊出神一邊想著。
這一刻，她不但理解了那些毫不在意大陸種族生死的神明，甚至還能想象到伊洛娜屠城時的心態(tài)，哪怕她并不理解這位閣下為了什么而奪走一城人的生命，但是，也許那些根本不重要。
也許只是因為她有這樣做的力量。
“……你沒事吧，小姐？”
蘇玟猛地驚醒過來，發(fā)現(xiàn)剛才那個女孩有些擔心地看著自己，她似乎想要伸手觸碰自己的肩膀，卻還是礙于禮節(jié)不敢隨意動作，“沒事，小姐，謝謝您，我只是想到……可惜我太年輕了，沒有機會去法蘭看看�！�
——對于普通人來說，她確實不年輕了，不過，法蘭毀滅在一百多年前，具體的時間，大概是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也許是一歲，也許是半歲？
總之，在她可以認字讀書的時候，法蘭已經(jīng)變成了前圣城，所以這話也沒說錯。
女孩看她沒事就松了口氣，接著又有些不解地說，“我不明白你們?yōu)槭裁炊枷肴タ捶ㄌm，我覺得凱亞這座城市也很美麗壯觀，除了那座雕像�！�
蘇玟若有所思地望著遠方的廣場，“人們有理由憎恨她，她確實做了在大陸種族眼里十分糟糕的事，因為他們并不愿意被當做強者眼中的螻蟻，而她卻以實際行動告訴他們，無論他們再怎樣抗拒，這都是事實�！�
在法蘭被毀滅的最初的那些年里，這座曾經(jīng)輝煌壯麗的近神之地，曾經(jīng)一度被嚴酷的風雪籠罩，凍結(jié)的冰雪數(shù)年都不曾融化。
伊洛娜留下的魔法領(lǐng)域有著人們難以想象的力量，陽光似乎都厭棄了那片土地，在幾年之間不曾照臨于化為冰城的法蘭，整座城市常年陰云籠罩，甚至本來四季溫暖如春的風語平原，都因為這禁咒的緣故變得寒冷，更別提法蘭周邊的小城市和村鎮(zhèn)，許多人都難以忍受這氣候而相繼搬走，也有一些身體欠佳的人死于疾病。
教廷認為伊洛娜的死亡不足以贖回她的滔天罪孽，所以在新的圣城建立了這座偽神之死的雕像，而且還專門放在外城的大廣場上，最初那些年里，人們?yōu)榱说裣褛s來法蘭，滿懷怨恨地在上面留下刻痕——他們許多都有親人朋友死于那場無妄之災。
再后來，折辱她的塑像似乎已經(jīng)成了某種習慣，或者說來到凱亞游玩必須做的幾件事之一。
女孩有些驚愕地看著一臉平靜的金發(fā)少女，似乎為這話感到十分困惑，“……您在說什么？”
“我是說——”
但是他們又能怎么宣泄心中的憤恨呢，伊洛娜已經(jīng)葬身于深淵，被罪火焚燒靈魂直至死亡，異教徒和黑暗種族們在圣火中被活活燒死，快的時候只需要幾十秒，最慢也不過是幾十分鐘，伊洛娜卻被燒了數(shù)年之久，那時候她在想什么呢？
“人們沒有別的辦法了，”蘇玟輕聲回答，“就像你剛才對你的朋友所說，人們沒有機會去和她決斗了，鑒于她死得不能再死，更別提絕大部分人根本沒有這樣的力量，那么他們還能怎么辦呢，不是每個人都能憑借自己的力量，去得到一個折辱神明的機會——說實話，真正有本事那么做的人，對這種事反而會十分不屑�！�
金發(fā)少女微微彎起嘴角，似乎想到了什么，笑意里增加了一點難以言喻的甜蜜，緊接著，她眸光一轉(zhuǎn)，又多了一些糾結(jié)。
“我剛才……其實不是想說這個。”
女孩小聲說，“您剛才說‘大陸種族’，這個詞……我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么說�！�
好吧。
確實只有神族和龍族才喜歡用這樣的措辭。
蘇玟有些難受地想著。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她依然能控制自己的言行和每一個舉動，但是許多奇怪的、從前未曾有過的想法，卻像是雨后瘋漲的草葉般，一茬一茬地冒了出來。
“我在回答您的問題，小姐，”蘇玟稍微平復了情緒，“您認為伊洛娜的雕像在圣城里是一個丑陋的景物，人們又對她做著更加丑陋的行徑，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您可以從他們的舉動中看到他們內(nèi)心對這個世界的投射——當您拒絕去這樣做的時候，您已經(jīng)和這些弱者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