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伊利亞斯攥住了她的手指,將半神冰冷的手爪按在掌心里,“快點。”
好吧,他知道什么是通感,但他一點都不擅長精神魔法,或者說從沒有機會也沒有必要使用這種東西,因此,即使他會,也不代表在沒有練習過的情況下可以完美使用。
蘇玟沒有再繼續(xù)客氣了。
對于一個高明的咒術師來說,隔著一段距離就能悄然操控他人的意識,眼神和聲音的交流就可以深度催眠對方,皮膚相觸,更是能讓精神魔法發(fā)揮最大的效用——而且在皮膚接觸的前提下,被控制的人根本沒有任何可能去發(fā)現這一點。
當然,現在的情景與控制無關,不過,她抓住這短暫的清醒時間,咬著牙協調了自己的意識與精神力,努力讓情緒也平穩(wěn)下來——
三者達成高度平衡的瞬間,精神力也凝聚至巔峰狀態(tài)。
然后,狂潮般的疼痛席卷而來,像是吞噬萬物的海嘯般淹沒了意識,緊接著,這鋪天蓋地的浪潮在洶涌中猛然分流!
伊利亞斯低著頭半跪在床邊,痛楚襲來的那一瞬間,他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只是身后的尾巴猛地豎了起來,鱗片上翻騰的焰光倏然大盛,這周圍寒冷的空氣一瞬間升溫!
神明側過頭看了她一眼,微微皺眉,金色的眼眸越發(fā)熾熱明亮,“這是全部嗎?”
“怎么可能,我不會那么做的,”幾秒種后,少女有氣無力地說,“三分之一吧,大概是,我已經好多了,謝謝……見鬼!”
她的身體劇烈地震動了一下,脊骨爆發(fā)出一陣吱吱嘎嘎的恐怖聲響,仿佛骨節(jié)正在抽搐轉動——
一根數寸之長的棘刺帶著淋漓的鮮血撕裂了背脊的皮膚,這尖銳的棘刺在脊骨之上生長出來,這一瞬間,半神難以自制地咒罵起來。
緊接著,又是一團血花爆了出來,第二根棘刺撕開背肌,然后是第三根、第四根——鋒利的棘刺從脊骨中連續(xù)不斷地伸出,雪白的皮膚上血肉模糊。
“…………”
蘇玟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感覺到了熟悉的精神力。
花園方向傳來的敲門聲。
她稍微睜開眼睛,看到炎神冕下跪在床邊,一手支著額頭,一手還攥著她的手指。
他低著頭,神情沐浴在陰影中,英俊桀驁的臉容上罕見地有幾分倦意,長而漆黑的睫毛低垂著,熔金般的眼眸里焰光黯淡了些許。
蘇玟忽然變得十分后悔。
馬修常年沉浸在精神魔法中,他很習慣被各種反噬帶來的痛苦和折磨,當然,她也相當感激對方為自己做的一切,因為他毫無義務這么做,然而現在的問題在于,這兩人一點都不一樣。
對于伊利亞斯來說,肉身的疼痛很難體會,畢竟他免疫元素魔法,彈指間打碎神兵利刃,而精神魔法——光明神麾下的次神們,無論是否精通,都做不到以之攻擊一個主神。
而且他們也會害怕在自己成功之前就被擰掉腦袋。
“見鬼,”蘇玟又懊惱又傷心,感覺胸口都在隱隱作痛,甚至勝過背上長刺的疼痛,“……對不起。”
伊利亞斯抬起頭來,有些迷惑地看著她,“什么?”
少女側趴在床上,如同一條擱淺的魚,背后仿佛是重重被鮮血染紅的白色鯨骨,“我說對不起,還有,能不能扶我起來,我得去開門!
“……”
“對了,您能幫我穿上這條裙子嗎?”
“…………”
第71章
亞倫有些尷尬地站在臺階上, 自他敲門之后, 已經過了幾分鐘, 在這期間沒有任何一點動靜。
庭院里橡樹上歌唱的紅雀忽然息聲了, 他們乖巧地慫成一團, 沒有再繼續(xù)嘰嘰喳喳。
沉重的大門緩慢地拉開。
黑發(fā)少女一手扶著門框, 一手揉著微微凌亂的頭發(fā),仿佛在確認什么事一樣, 她的臉色蒼白, 額前的發(fā)絲被汗水打濕了, 看上去有些疲倦。
大魔導師抬起頭, 他覺得這似乎不是什么好的時機,不過,作為一個魔法師,他能理解同行們隨時可能會沉浸在某個實驗中, 或者是失敗的魔法造成了什么損傷。
亞倫有些無措地看著她:“抱歉,戴納小姐……”
“不, 沒關系, ”對方轉了一下脖子上的金環(huán),不太舒服地皺起眉, “我只是希望你能再多等一會兒, 在院子里!
作為一個大貴族繼承人, 從小的經歷讓他對也會關注身邊人們的衣著打扮,亞倫注意到對方換了衣服,她現在穿了一條有黃金頸圈的無袖露背長裙, 黑色的裙擺上有金絲刺繡,點綴著小顆的鉆石。
亞倫不想如此不禮貌地盯著別人打量,他很快挪開了目光,“當然!
少女伸手揉了揉眉心,似乎還有些難受,她散著漆黑的卷發(fā),其中夾雜著幾絲月光般的銀灰,肩膀光裸著,手臂線條纖長凝練,手背上蜿蜒著淡青色血脈,顯得尤為蒼白。
“抱歉!
蘇玟又說了一遍,她該感激這位公爵少爺很有禮貌,也沒有再四處打量,“……很快。”
她慢慢地關門,然后提起裙擺,尚未變回腳掌的爪子踩過柔軟的地毯,回到臥室把自己摔在了沙發(fā)上。
房間里設置了一系列隔音隔絕精神力探測的屏障,蘇玟抱著一個靠枕窩在沙發(fā)上,扯了扯脖子上的金頸圈,“謝謝您,我說的是幫我換衣服,但是……這個東西的鎖扣是不是被你弄壞了!
“……???”
雖然這里的主人好像已經熬過去了,但是炎神冕下也沒有別的事——至少他自己是這么認為的,所以他并不急著離開。
伊利亞斯兩步走到她旁邊坐下,伸手把人拽過來,低頭研究這條裙子的構成,看著看著他就走神了。
半神依然不太舒服地歪著頭,她將發(fā)絲全都攏到了身前,脖頸完全暴露出來,略顯纖細的黃金項圈雕紋繁復,后面只扣著兩道緊貼蝴蝶骨的黑皮革系帶,不過,沒有更多的布料遮擋,大半個雪白的背部也都裸露著,脊椎上生出的棘刺根根分明,縱然擦干了血跡也依然猙獰恐怖。
那些骨刺并不算長,卻如同利刃般尖銳,傲慢地豎立著,在陽光下似乎是半透明的,在陰影中又呈現一種淺淡的藍色,觸感冷得嚇人,而且?guī)缀鯊念i骨一直蔓延到腰后。
從東西大陸到外域,他已經見過不少神祇和怪物,但是——
如果一定要聯想的話,伊利亞斯能想到不少有著類似身體構造的生物,然而,她和他們沒有半點同類相似的氣息。
他依稀記得這家伙說自己是混血惡魔,她到底混了什么血統?
“……”
算了,這一點都不重要。
這個復雜的問題只讓他困擾了一秒鐘,接著他就認為答案也是無所謂的。
——裁縫設計巧妙,純金項環(huán)里嵌著一個小巧的彈簧,只要按下去鎖扣就會自動向兩側彈開。
蘇玟嘆了口氣,把手伸到脖子后面,摸著那個開關,用力按了一下,項圈紋絲不動,“看,所以,除非我把這個東西掰斷,否則我就只能一直戴著它!
“……”
背后的神明沉默了一會兒。
滾燙的溫度一觸即離,然后,他聲音低沉地說了一句:“你再試試!
蘇玟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她將信將疑地試了一次,發(fā)現項圈彈開了。
少女驚訝地回過頭,清澈的藍眼睛亮了起來,“……這是你學會的什么新的幻術嗎?”
火炎之神哼笑一聲,似乎還挺享受對方這樣的眼神,他的爪尖敲了敲冰冷的黃金,發(fā)出輕微的撞擊,“時間魔法!
不得不說,他們兩個認識以后,他使用魔法的次數簡直突破了記錄。
好吧,他以前根本不怎么使用這些,在東大陸到處傳送的時候,都是藉由黑暗神親手開的傳送門,或者是通過某個魔陣——
“時間魔法?”
蘇玟詫異地看著他。
據她所知,時間魔法這種東西比起空間魔法更加玄幻,至少,在塔文帝國的市面上,是很難找到真正咒語相關的書籍,它們藏在大家族的書庫或者是魔法學院圖書館的禁區(qū)里,許多關于時間的魔法都是禁咒級別,因為很容易造成事故,無論是傷害自己還是殃及別人——
當然,對于神族來說,這些大概就不算什么了。
半神姑娘鼓起臉,“你們神族的存在就是作弊!
“……”
面對這種無理取鬧的指責,炎神冕下非常莫名其妙,“你又不是不能學!
“我不知道!
蘇玟其實也有點迷茫,她無精打采趴在沙發(fā)靠背上,鱗片緊實的尾巴從裙擺下伸出來,在空中輕輕一甩,尖銳的骨刃向下垂落,尾尖指著自己的后背。
“你見過哪個惡魔長出這種東西的嗎?”
伊利亞斯望著那根尾巴,半晌,他才想起不久前那場爭吵,盡管在他看來,自己一點都沒錯,全都是艾希婭沒事找事,“……母親認為那些字母不能拆開!
“等等,”他忽然跳了話題,蘇玟停頓一下反應過來,“那些疊音字母?主人的意思是不能只讀上面或者下面?如果這么做了會怎么樣?”
“我沒問。”火炎之神無所謂地說,“不會怎么樣的。”
“……”
蘇玟苦惱地嘆息一聲,她一時也沒覺得自己的異變和那些龍語魔法有關,畢竟,她在自己手上刻下的龍文字符全都消失了,這次的事故也是在那之后。
“但我想知道,”她有些郁悶地說,“造物主,你們的父神,他一定憎恨所有的混血,所以才要我們遭受這種痛苦。”
“我也沒見過他。”
伊利亞斯想了一下,他出生在東大陸,那時候創(chuàng)世神早就消失了,不過,他對于那些疼痛真正意義上感同身受,在此之前,他還從來沒體驗過如此慘烈的折磨,更何況這還不是全部。
“怪不得母親說他是個蠢貨!
“她又是為什么這么說?”少女趴在沙發(fā)靠背上,尾巴在身后甩來甩去,“總不會是和我同樣的理由吧!
“我也不知道,不過,其實她覺得大部分人都是蠢貨。”
他若有所思地抬起手,逆光的角度,陽光穿過撕裂的帷幔落入室內時,神明漆黑的發(fā)絲上淌過星點金輝,英俊的臉容浸沒在陰影中,難得褪去了野性,顯出幾分深邃沉穩(wěn)。
然后,火炎之神盯著那條不斷晃動的尾巴,伸手攥了上去。
蘇玟:“……???!”
她嚇得差點把翅膀都炸出來。
緊接著,灼熱的觸感穿透了冰冷的鱗片,如同燃燒般滲入了肌肉,沿著敏感的尾巴迅速攀升,像是一縷滾燙的火焰鉆入了椎骨。
蘇玟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您在做什么?”
后者其實并沒有用力,只是用兩根手指圈住了骨刃之下的部位,觸及那些均勻緊密的霜白色角質鱗片,隔著這堅硬又寒冷的鱗片,能清晰感受到充滿力量的肌肉,依然是那種透露著致命危險的美麗。
當然,在他眼里也依然沒有任何危險。
蘇玟:“……”
她從沒有被人摸過尾巴。
眾所周知,霜巨魔和炎巨魔,這兩種在大陸上位于體力魔力金字塔頂端的生物,他們全身都是武器,一尾巴可以抽碎最厚重的合金盾牌,骨刃更是堅硬鋒利、勝過人們想象中最完美的兵刃——神明打造的那種除外。
伊利亞斯抬頭瞥了她一眼,年輕的半神一副如遭雷擊的表情,而且心跳再次變得很快,她的臉色向來蒼白,現在甚至看上去多了幾絲紅潤,染黑的濃郁睫羽輕輕一顫,冰藍的眼眸中似乎又彌漫起那種模糊的霧氣,只是這次似乎有些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