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輕輕嘆了口氣。

  他們身處那間靜謐的藏書神殿中，很少有誰會在這里被接見，大部分時候，這種地方只會有艾希婭和馬修兩個人。

  伊利亞斯一向?qū)δХㄅd趣缺缺，哪怕作為一個主神，他所掌握的高深魔法也不勝枚舉，而且也沒有什么是他不能學會的，他依然覺得這很無聊，更別提煉金或者附魔等衍生技能，反正他從來不需要。

  咒術之神也沒有維持那副黑霧繚繞的邪神樣貌，銀發(fā)男人有些無奈地抬起頭，如同蘊藏著星辰般的眼眸中流光一閃。

  “主人，冕下，如你們所見，我正在被求助。”

  黑暗神還沒說話，炎神已經(jīng)十分不滿地看向他，“她為什么召喚你？你有什么用？”

  “不然要喊你嗎？”艾希婭諷刺地說，“你又有什么用？一個主神居然連龍語都能教錯�！�

  “你……”

  伊利亞斯燦金的眼眸中仿佛燃起怒焰，長長的尾巴猛然撕裂空氣，鱗片上滾動的焰光越發(fā)輝煌，周圍的溫度一瞬間急劇攀升。

  恐怖的威壓如同暗流般洶涌翻騰，倘若他們沒有刻意壓制，恐怕此時整個神殿都會炸得灰飛煙滅。

  兩個主神互不相讓地瞪著對方，都堅信彼此才是那個最不可救藥的蠢貨。

  “你不用去了�！�

  伊利亞斯轉(zhuǎn)過頭，用那種一貫毫無耐心的口吻說道，在他眼中，咒術之神無論展現(xiàn)出什么樣的皮囊，都沒什么區(qū)別，反正都很討厭。

  他抓起那本又大又重的魔法書，也沒有其他動作，身前五尺開外的空中就浮現(xiàn)出了一道裂開的縫隙，裂隙中充斥著耀眼的銀色光澤。

  伊利亞斯伸出爪子扣住裂隙的邊緣，猛地向旁邊一扯，將裂口完全撕開了，暴動的時空能量亂流頓時崩騰涌出，剎那間狂風吹動，將周圍的羊皮紙卷軸吹得漫天飛舞，柜子上的瓶瓶罐罐全都抖動著稀里嘩啦地摔了下來。

  艾希婭面無表情地微微抬手，周遭的一切事物全都定格在半空中，保持著一種詭異而安靜的懸浮狀態(tài)。

  唯有那空間裂隙中涌動的能量潮流，還無止無休地卷動在神殿里，只是再也無法撼動任何事物。

  佇立在能量風暴之前，艾希婭微微嘆了口氣，她那漆黑如瀑的長發(fā)散落在腰間，發(fā)絲都沒有被吹亂一根，“快滾�！�

  伊利亞斯頭也不回地閃身跨進了裂縫中，還憤憤不平地丟下了一句——

  “我沒有錯，你才是蠢貨�！�

  話音落下的時候，裂縫已經(jīng)閉合了。

  馬修倒是習慣了這個，無論是炎神冕下對待自己的惡劣態(tài)度，還是這對母子倆從來沒有好好完成哪怕一場對話的事實。

  艾希婭盯著前方的空地陷入沉思。

  在這期間，那些懸浮在空中的魔法卷軸、價值連城的煉金材料等等，全都逆行了他們墜落的軌跡而一一歸位，就好像時間被生生倒回一分鐘之前。

  塵埃落定之后，她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至少他會了龍族的空間魔法。”

  馬修依然很淡定，盡管他也無法想象自己心愛的學生接下來將會有怎樣的經(jīng)歷，于是他不去想了，“在這方面，我想他和您一樣……很有天賦�！�

  “閉嘴吧，”艾希婭沒好氣地揮揮手，“我一點都不想聽這個�！�

  馬修很好脾氣地微笑，“那么您想聽什么？”

  艾希婭微微側(cè)過頭來，她的美艷本來就賦有了神性，虹膜血火交融般的瑰麗色澤，更讓人在被凝視時感到畏懼。

  “你會后悔自己做過的決定嗎？”

  咒術之神狀似思考了幾秒鐘，“有時候，有些決定�！�

  神明彎起嘴角，眼中的戾氣消退了些許，神情變得有些諷刺。

  她優(yōu)雅地揚手，玉雕般的指尖緩緩游移，勾勒出銀發(fā)男人下頜鋒利的弧度，“比如說關于諾蘭希？”

  “智慧之神冕下對我教導甚多，”馬修繼續(xù)微笑，笑容平靜得不含一絲風浪，“她給予我的一切，都讓我最終成為對您有用的人，這一點我永遠感謝她。”

  ……

  塔文帝國。

  某個可憐的半神依然還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整間臥室里溫度冷得嚇人，周遭寒意彌漫，冰冷的氣流在空中徘徊，夾雜著細微的霰雪，天花板邊緣的鑲金浮雕，墻壁上的青銅配飾和鐵制燭臺上，都浮現(xiàn)出一層薄薄的冰霜，手工刺繡的羊絨地毯上甚至都沾染著一些細碎的冰晶。

  窗邊本來有一張黃金四柱床，此時床幔被撕得七零八落變成一地碎片，堅硬的床柱也被橫向切斷，斷面整齊地像是利刃切開的豆腐，被撕裂的枕頭里飛出一片片雪白的鵝毛。

  有個生物悄無聲息地趴在墻上，她衣裙凌亂不堪，表情十分痛苦，黑銀相間的發(fā)辮散開了大半，鬢角延伸出細碎的白色鱗片，像是一片片精致的霜花。

  在疼痛的折磨中，她一邊喘息著一邊齜出一嘴猙獰的尖牙，吐息間嘴邊涌動著白色的寒霜氣息，然后罵出一些斷斷續(xù)續(xù)的臟話。

  現(xiàn)在臟話戛然而止。

  “造物主啊�！�

  她難以置信地說著，神情有一瞬間的呆滯。

  然后，破破爛爛的織錦裙擺之下，一條長長的尾巴迅速伸開，卷起一個羽毛飛走大半的枕頭，擋在了自己的臉前面。

  伊利亞斯：“……”

  他剛從空間裂隙中走出來，因此只是不明覺厲地看著對方，“？”

  “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的臉，”少女的聲音在枕頭后面聽上去有些沉悶，她似乎知道對方心中的疑問：“太丑了�！�

  第70章

  事實上, 一個半神發(fā)狂的破壞力, 遠遠不止毀掉一間臥室這么簡單。

  但是, 蘇玟也沒有心情為自己的自制力感到驕傲, 或者說沒有多余的時間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她的意識一直在被這恐怖的疼痛不斷沖擊, 根本是時而清醒時而模糊, 剛才勉強抓住機會給馬修發(fā)了個求助信號，就又有些昏昏沉沉了——

  現(xiàn)在, 她感覺自己的神奇地清醒了一點。

  “冕下, ”蘇玟喘了口氣, 勉強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我十分抱歉讓您看到這一幕�！�

  伊利亞斯沉默地環(huán)顧四周，一秒后目光落回她身上，燦爛的金色眼眸中浮現(xiàn)出一絲疑惑：“你很難受？還是你很不高興？”

  “……你不會以為我把這里弄成這樣，是因為我在發(fā)脾氣吧？”

  緊接著, 那種錐心蝕骨的疼痛又一次洶涌而來，她往后退了兩步, 把自己摔在錦緞堆疊的四柱床上。

  她半跪著微微蜷縮起身體, 尾巴橫掃而過時，后半截床板直接被橫切開來, 哐啷一聲墜落在地板上。

  少女一手撕扯著剪裁精致的長裙, 將僅剩的衣袖撕碎, 又扯裂了領口兩側(cè)，裙擺已經(jīng)被尾巴弄得破破爛爛，此時她用力一拽, 就將整條裙子都撕了下來丟在一邊——

  她身上剩下一條單薄的襯裙，后背只有一根貼著脊骨的系帶，整面雪白的脊背裸露出來，緊接著，一對碩大的冰藍色翼翅猛然舒張。

  混血的半神有些迷茫地低著頭，似乎已經(jīng)不知道身在何方了。

  她背后的雙翼微微翕動著，冰藍的翼骨看上去堅硬結(jié)實，骨節(jié)處延伸出尖銳強壯的利刃，足以輕易刺穿一個人的身體，而在那些骨骼之間，看似透明的翼膜色彩斑斕，蔓延出一道道漂亮的條紋，在陽光里折射出淺碧和湖藍的輝彩，翼骨邊緣凝結(jié)的冰霜如同層層羽毛。

  這樣一對美麗強壯的翼翅，翼展恐怕超過四米，一瞬間幾乎橫向填滿了整個房間，臥室里似乎都變得昏暗起來。

  從流光的鱗片到閃耀的翼膜，每一處都洋溢著致命的美與危險。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對于目前唯一的觀眾來說，無論對方怎樣發(fā)瘋，他都不會置身于危險之中。

  而且，伊利亞斯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些，倒不是針對任何人，他從來就沒有覺得任何人和事物能稱得上“危險”，哪怕是黑暗神本人，對于他來說很多時候也只是討厭而已——

  火炎之神滿頭霧水地走到床邊，伸手攥住了那看上去十分恐怖的翼骨刃，輕而易舉地將險些呼到臉上的翅膀壓了下去。

  依稀中，蘇玟聽到神明低沉悅耳的聲音，帶著一點熟悉的迷惑，“你要馬修做什么？”

  等等。

  所以說馬修怎么還沒來？

  蘇玟眨了眨眼睛，猛地坐起身來，右翼傳來一陣輕微的拉扯感，她回過頭去，才發(fā)現(xiàn)對方還握著自己的翼骨。

  “……”

  她現(xiàn)在還不會飛是真的，但是以力量來算，一翅膀可以輕易砸爛一面銅墻鐵壁，或者撞碎一般人全身的骨骼，所以說，大惡魔的翼翅通常也是很危險的，威脅性不比他們的尾巴要少。

  當然魅魔們那種賣萌用的翅膀尾巴除外。

  ——好吧，其實魅魔們也很危險，只是在別的惡魔們的眼里，他們的肉|體力量遠遜于其他同類。

  蘇玟現(xiàn)在依然有些迷糊，她亂七八糟地想著這些，然后再次驚醒過來，“……冕下，我……其實類似的感覺我經(jīng)歷過，在我……長出尾巴和翅膀的時候……”

  少女模模糊糊地說著，她半躺回床上，尾巴有氣無力地搭在被削掉一截的床板上，雙翼也半收攏起來，她側(cè)過頭，長長的睫毛上掛著碎冰，眼神因為疼痛而變得有些茫然，像是蒙著一層水霧的冰湖，嬌嫩的唇瓣微微開闔，含糊地吐出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

  “……馬修……馬修閣下……”

  伊利亞斯：“…………”

  他一點都不想在這種場景下聽到咒術之神的|名字，雖然他也說不清究竟是為什么，然后，他罕見地意識到，現(xiàn)在發(fā)怒無法解決任何問題。

  神明壓抑著火氣，在床邊半跪下來，以他的身高，這樣的姿態(tài)依然能完全俯視對方，“……那現(xiàn)在你又要長什么？”

  少女氣喘吁吁地趴在床上，漆黑微卷的發(fā)絲凌亂地鋪展著，涂染的花汁褪去了些許，露出幾分原本的銀灰色，那一對白色的犄角也完全暴露出來，與許多惡魔不同的是，她的犄角沒有凹陷的橫嵴，表面泛著金屬般的冷光，邊緣有著銳利的棱線。

  她的襯裙又短又單薄，裙擺已經(jīng)卷到了大腿，兩條肌肉流暢的雪白長腿就這樣暴露著，角質(zhì)鱗片從膝骨向下延伸，腕部以下的腳爪已然十分猙獰，彎鉤般的爪尖撕扯著絲綢的床單。

  然后，蘇玟又清醒了，她晃了晃腦袋，“我不知道……但你確定你要代替他嗎……通感……這種體驗在現(xiàn)在可能會糟糕……”

  伊利亞斯想象了幾種可能發(fā)生的情況，他短暫地假設自己是馬修，然后又為這個假設感到十分惡心，不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不了解那家伙，除了一些亂七八糟的精神魔法——好吧，那些東西并不是咒術之神才能擁有的力量，準確地說，次神們所能涉及的一切領域，主神們都可以輕易學習，或者他們也早就掌握了，只是通常來說不需要使用它們。

  這種道理在他身上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

  譬如說被教廷稱之為妖術的力量，在一般人眼中解釋為精神魔法的存在。

  精神魔法并不像是元素系那樣等階分明，這個體系里的許多技能，不存在咒語也沒有吟唱，更沒有被用數(shù)字劃分等級，強度很多時候只是取決于使用者。

  很多精神魔法本來也難以被評級，通感就是其中的典型。

  完美的通感可以將一個人所有的感覺傳遞給另一個對象，這包括了她的所有感官受到的刺激，以及不局限于肉身的、在精神力方面受到的沖擊。

  當然，如果是前者的話，那么傳遞的只是一種感覺，后者的話，很可能會將傷害都分攤出去——

  通常來說，在戰(zhàn)斗中，使用通感能將自己的一半痛楚分享給對手，高明的咒術師甚至可以讓這感覺百分百轉(zhuǎn)嫁給別人，雖然傳遞的只是感覺，受到的傷害并不會因此減輕或者轉(zhuǎn)移。

  對于有的人來說，這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因為他們將忽略自己受到的傷害，反而會釀成災難，然而，以許多黑暗種族、尤其是惡魔們的身體素質(zhì)，如果失去了痛感，他們完全可以堅持作戰(zhàn)，不會輕易死于失血過多。

  蘇玟注意到炎神冕下并沒有繼續(xù)茫然下去，相反的是，神明微微頷首，熾熱的金色眼眸滿是了然，一副不就是這點小事的樣子。

  ——顯然他知道通感是怎么回事。

  少女猶豫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搭在床邊，白皙的手掌筋骨暴起，恐怖的利爪在空中張開，然后又想要縮回去，“……您確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