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都是水,然而這水比湖水清澈多了,往上看,黑沉沉的一片,那必是巨鱷的肚腹又壓了下來,往下看……
他看到,下頭似乎是一個洞穴,有極其絢爛的、七彩爍動的環(huán)光在半空悠悠流轉,環(huán)光外圍,籠著一層淡金色的暈,如紗似霧,飄飄渺渺,似金沙彌散,又如星斗成環(huán)。
頓了會,他才看清,那不是環(huán)光,而是一根根金色的翎毛,不知為什么反了地心引力,就那樣懸浮于半空中。
而在那一圈光環(huán)下方……
江煉只覺得渾身的血一下子都涌到了頭上。
那是孟千姿。
她趴伏在地,一動不動,像是已經死了,身周業(yè)已暈開一大灘血,那血被凹凸不平的地面分作了數(shù)道,還在不停地……往外流著。
江煉狂躁起來,拼命地捶打水團,但人是沒法跟水較勁的,多大的力道,都會被水分之散之,他覺得自己像個困在水袋里的觀賞動物,在那團水里不斷翻轉、撲跌、亂抓亂蕩,卻怎么都出不去,很快,他的那口長氣耗盡,開始嗆水,而在這一波又一波的翻轉間,他還能清晰地看到地上的那根根血線,仍在不斷向外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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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18】
就在江煉以為, 自己會死在水團里時,忽覺一股大的吸力傳來, 整個人身不由己, 一下子被從水團中推擠而出, 重重摔砸在地上。
這一摔毫無防備, 直叫他眼前金星亂晃, 但他觸手摸到孟千姿的血、只覺冰涼粘稠時, 又瞬間清醒了, 手腳并用著爬到她身邊, 一眼就看到,她腿上有兩處皮肉豁開,血就是從這傷口里流出來的。
江煉心里慌慌的,急去拽山鬼籮筐,一摸摸了個空, 這才想起剛剛已經被他棄掉了, 現(xiàn)在真?zhèn)手無寸鐵, 連想撕衣服包扎都沒工具。
他拽起自己外套里穿的t恤下擺,用牙死死咬住撕開, 又大力扯成一條一條, 雙手發(fā)著抖給她包上,這才伸手去摸她心口,洞里森涼, 他自己也剛在水團里浸過,心亂如麻間, 思緒定不下來,一時間摸不到溫熱,也摸不到心跳,慌得額頭冷汗都下來了。
又去測她頸動,也忘了頸動該切哪一處,只在她脖頸間來回去探,心中不住問自己:怎么切不到呢?怎么切不到呢?
忽然間,指腹探到一脈極微弱的起伏,那一剎那,居然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他怔愣了一下,瞬間狂喜,把她身子摟進懷中,不住叫她:“千姿,千姿。”
頓了頓,又握住她一只手,挨個指頭的、慢慢搓-揉她冰涼指尖。
況同勝是個趕尸人,常會說些有關死人的事兒,其實大多數(shù)也只是以訛傳訛,但江煉從小聽習慣了,也就記住了。
比如,況同勝會說,人死的時候,是打手腳開始涼,然后一點一點、涼進心窩里去的,所以不想人死,就得搓熱她指尖,再狠心點又掐又扎,把她這知覺給掐回來。
再比如,魂魄蕩悠悠離身的時候,她是恍惚著的,不辨方向,這時候,你得喊她,不間斷地喊她,哪怕嗓子喊出了血呢,也得繼續(xù)——你的聲音就是一線繩,能把她給系扎住了,再拽回來。
這話,江煉其實是不信的,還轉頭去跟美盈或者韋彪咬耳朵,說干爺又在封建迷信了。
但現(xiàn)在,他也迷信了,事情臨到自己頭上,方知什么叫病急亂投醫(yī)。
……
也不知過了多久,聽到孟千姿很輕地呢喃了一聲。
江煉只覺眼眶發(fā)燙,卻不敢低頭去看,只怕是自己幻聽,他更緊點摟住她,試探著問了句:“千姿?”
他豎起耳朵,撲捉著這洞里的所有細音,終于確鑿聽到她叫他:“江煉嗎?”
江煉一顆心落回實處,也忘了說話,只是不住點頭,低頭看時,就見她微闔著眼,面色慘白,唇色也蒼白。
她低聲說了句:“我做夢,夢見自己被火燒,但是我很冷,全身都在疼!
江煉伸出手,輕輕拂開她幾絲粘在臉龐上的頭發(fā):“不是被火燒,是受傷了,鱷牙掛到了你的腿,所以受傷了,沒事,小傷!
沒事,小傷。@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這話,與其說是說給她聽的,毋寧說是說給自己聽的。
孟千姿的眼睛微微掀開了一條縫,她的頭沉沉的,意識像石頭,還墜著她的腦袋往更低處沉,眼前也發(fā)虛,看人像看重影,身周的一切都輕,像是下一刻就要飄起來。
“就你嗎?”
江煉說:“大家都想來,我最聰明,所以就我先來了!
孟千姿唇角掠過一絲虛弱的笑,她闔上眼睛,說:“又胡說八道,誰會都想來這兒!
江煉見她氣息漸弱,又見她閉眼,心頭一陣驚悸,急忙晃她身子:“千姿,別睡,跟我說話!
孟千姿只覺疲憊襲來,累得連眼皮都睜不開了,低低說了句:“我就睡一會,你待會叫我。”
江煉卻知道,讓她這一睡,也許再也醒不過來了,急得后背冷汗直冒,拼命找話跟她說:“千姿,剛我見到你七媽了,你七媽……真厲害,差點把我綁起來。”
這一下,果然略略吸引了她一點注意力:“我七媽,她為難你了嗎?她就這樣,說話很不好聽,人其實不壞。她要是說了……難聽的,你別往心里去!
江煉笑:“不會,我這樣要過飯的,什么難聽的話沒聽過?你要是見過為了一塊餅都把你踹幾個跟頭的人,聽到點不好聽的又算什么呢?”
他盼著,她能對這事感興趣,這樣,他就可以大肆渲染一下當年是怎么被踹的、怎么骨碌連滾了好幾滾的,以引起她的興趣,讓她精神點,哪知孟千姿只是嗯了一聲,又不說話了。
江煉不住找話跟她說,一會說水鬼就快來了,一會說孟勁松連大假都不放了、正在上頭等著呢,好像都不奏效,她的眼睛越來越懶得睜,聲音似乎都滾在喉嚨里,到末了,連嗯都不嗯了。
江煉能感覺到她身體的松軟,她又要睡了。
他狠掐了一下她的背,看她因為疼痛而驟然擰起的眉,問她:“千姿,我跟你講過我媽媽的事嗎?”
孟千姿怔了一下。
她垂著的手慢慢勾住江煉的衣角,睜開眼睛看他:“你不是不記得嗎?”
她特意問過況美盈,況美盈說,江煉那時太小了,不記得,也從家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小時候的事。
江煉說:“記得,記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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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還小,住在一個很窮的小山村,沒有所謂名字這說法,小伙伴們都叫他炭頭,還會指著炭渣拿他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