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煉隨口問了句:“廣西有什么名山嗎?段太婆來這……是看桂林山水?”
神棍說:“名山倒沒有,但是有廣西弧啊。”
江煉沒聽明白:“什么西湖?”
神棍講不明白,拉他看山譜。
有圖就方便多了。
原來,廣西境內(nèi)的山很奇怪,恰能組成四道巨大而又下凹的弧,如同彎弓。
第一道是:九萬大山——大苗山——大南山。
第二道是:鳳凰山——天平山。
第三道是:都陽山——大明山——鎮(zhèn)龍山——蓮花山——大瑤山——架橋嶺。
第四道是:大青山——十萬大山——六萬大山——云開大山。
其中第三道弧,從地圖上看,恰好切于北回歸線上,切點便是鎮(zhèn)龍山,這道弧,被著名地質(zhì)學(xué)家李四光命名為廣西弧。
江煉細看那些山名,覺得好笑:“有六萬山,九萬山,十萬山,那其它那幾萬山呢?”
神棍搖頭:“沒有,明面上就只有六、九、十。不過廣西的山脈太幽深了,也許有,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也許吧,江煉指了指鳳凰山和鎮(zhèn)龍山:“這么偏的地方,又是龍又是鳳的,聲勢倒不小。”
神棍在鳳凰山和鎮(zhèn)龍山之間那一帶畫了個圈:“說段小姐當(dāng)年,就是去的這兒!
江煉說:“那我走了,不打擾你和段太婆……隔空對話!
***
江煉吃了個晚飯,一路溜達過去,剛好趕上開戲。
這是個小戲院,很陳舊,頗有八-九十年代的感覺,舞臺是木制的,幕布是暗紅絨的,椅子是紅膠皮折疊的,江煉很喜歡這感覺,覺得整個人被沉入到另一個時空中,安然而又靜謐。
但其他人不喜歡,有一部分持票過來的,看到這場合就退了,嘴里罵罵咧咧:“我就知道便宜沒好貨,酒店不要錢白送的,能好到哪去?”
開場前,又走了一半,因為報幕員道歉說:“曲小姐今天嗓子不好,不唱了!
曲小姐可能是個角,那些人專為捧角來的,江煉看他們?nèi)宄扇旱仉x去,心說:我今天,還就要專捧配角的場。
人人都沖主角來,配角該多寂寞啊。
第七十七章【04】
戲開了場, 也攔不住人走。
因為布景粗糙,幕布上畫些青山綠水、亭臺樓閣, 假得不能再假——現(xiàn)在的舞臺劇, 講究與時俱進, 各種新技術(shù)都可以引入, 實在不該這么敷衍的。
江煉覺得這劇沒什么誠意、不太尊重觀眾, 既不尊重觀眾, 觀眾自然也就輕慢舞臺。
他也起了離席的心思, 但是回頭一看, 不大的劇場里,居然走得只剩他一個人了。
這使他憑白多出不該由他負的責(zé)任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釀成雪崩的最后一片雪花,也是結(jié)扣解到底的最后那一拉——他這一走,這臺戲可就真的崩盤了,再說了, 演員該多尷尬啊。
算了, 反正晚上也沒事, 犧牲點時間,成人之美吧。
于是他又坐定, 這一坐, 因為知道橫豎是要聽戲,反能靜下心來了,聽著聽著, 漸漸咂摸出些意味。
一個劇種,但凡能有傳承、能有受眾, 就必然有其獨特的魅力,你心浮氣躁get不到離席而走,不代表別人不能賞得了這味。
江煉正聽得入神,忽覺有人在身側(cè)輕輕坐下,又問他:“喜歡粵劇?”
是個女人,聲音舒緩而又低沉,說來也怪,明明是在說話,但給人的感覺,像一聲幽長嘆息。
江煉笑了笑,說:“也不是,我聽不懂粵語,就是看個熱鬧。”
邊說邊轉(zhuǎn)過頭來,觸目處,不覺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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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相當(dāng)美的女人,是美,不是漂亮,說不出她的年紀,也許三十,也許四十——她的年齡感不是來自于容貌,而是來自眼神和氣質(zhì),而且,可以看出,她并不借助妝容和衣著去遮掩年紀,一切順其自然,自然在她周身流淌,美也在她身上流淌,從垂在肩側(cè)的頭發(fā)到手肘處衣裳的淺淺褶皺。
江煉簡直是要被她驚艷了。
他收回目光,心中突地冒出一個念頭:這一晚,這場戲,還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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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的事物,不管是畫、景,還是人,都會讓人心情愉悅,覺得不負光陰。
那女人說:“這樣更難得,有時候,聽就行了,不一定要聽懂!
又問他:“坐在這兒聽戲,是個什么感覺?”
江煉沉吟了一下:“首先,這兒必然有人砸錢扶持,不然,絕對支撐不下去。”
臺上,明亮的燈光點染著戲角的胭脂粉面、濃墨眼梢;臺下,昏暗的余光里,那女人嘴角帶出一抹很淡的笑。
這是山鬼中行六的曲俏,亦即路三明口中名為老大、卻萬事撒手不理的“六妹”。
粵劇流行于白話區(qū),在廣東、香港一帶頗有受眾,但廣西情況較復(fù)雜:桂西壯族居多,桂東漢文化占主導(dǎo)。
桂東卻也分南北,桂林屬桂北,受湖湘文化影響,講官話;桂南一帶,如南寧、梧州等,流行白話。
所以粵劇在桂林不大吃得開,而且這小劇院簡陋而又陳舊,每天壓根售不出票,之所以能日日開戲,純粹是因為她——路三明為了討好這位六姑婆,于背后做了大量工作:比如基本包攬了戲票,當(dāng)成自家酒店的客人福利,引客人過來捧場;比如長期雇傭“水軍”,專為曲小姐喝彩,一聽曲小姐不唱,自然如放假般頓作鳥獸散。
曲俏說:“這才是個‘首先’,‘其次’呢?”
江煉笑:“其次,我覺得,這戲,根本也不是演給觀眾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