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煉差不多被他說服了,聽著聽著,他也覺得,那些所謂的邊民妖詭異術(shù),也許真的只是源于炎黃和蚩尤間的文化差異。
說到底,蠱毒跟祖牌一樣,都只是一種工具罷了,遺憾的是,用它來行不端之事的人太多了,久而久之,就會給人陰森恐怖的印象——其實現(xiàn)在的很多藥劑,到了犯罪分子手里,也是殺人利器。
看來,整件事里,蚩尤是個繞不開的人物了。
然而,中國的朝代歌,是從“夏商與西周”開始的,連夏朝都被某些史學(xué)家認為是臆想出來的、并不存在的神話朝代,黃帝和蚩尤之爭,遠在夏朝之前,沒有任何史料可以借鑒,只能從零落的上古神話里去窺知一二了:但神話這東西,千百年來經(jīng)后人不斷修改、添刪,早就面目全非了。
神棍還真是……一頭栽進了古往今來、最棘手的一個大謎題。
江煉笑了笑:“蚩尤……我去過婁底,傳說那兒是蚩尤的故鄉(xiāng),很多地方都有蚩尤塑像,頭上還長了兩個牛角呢,威風(fēng)凜凜的!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重回正題:“那個結(jié)繩記事,你是準(zhǔn)備……從少數(shù)民族的繡花入手?”
神棍糾正他:“不是少數(shù)民族,就是那個寨子,花瑤。沈萬古的老婆是瑤家人,而因為花瑤跟瑤家其它各支都不同,他老婆經(jīng)常提起,他聽了不少,算半個專家了。我前頭拉著他,問了很多。”
“我覺得,就是那個寨子,不全是直覺,有理由的,三個理由!
“首先就是,花瑤在湘西人很少,基本都分布在雪峰山那一帶,唯有那個寨子是在大武陵區(qū),而且距離懸膽峰林最近——前頭不也說了嗎,那兒地理環(huán)境并不是很好,出來進去很不方便,深山又多野獸,干嘛要選在那兒定居呢?”
“有沒有可能,當(dāng)年的花瑤就是蚩尤這頭負責(zé)記事的,是文化人。你要知道,古代文化人不多的,上古時代,就更少了,結(jié)繩記事,是門高技術(shù)活——懸置山膽的時候,那一支花瑤被調(diào)過去,記錄了整件事的經(jīng)過,然后,他們就近安家落戶了?”
“第二是,花瑤拜古樹,也拜山石,九重山下的結(jié)繩記事,是藤條編制的,藤條也是古樹的一種啊,還有崖頂?shù)哪莻綠蓋,也是無數(shù)藤蔓木枝牽引起來的,我覺得那支花瑤的老祖宗,多少是參與過這件事的!
這倒是,那崖壁周圍,還鑿楔著不少青銅支架,這種大工程,一看就需要人力。
“還有第三,”神棍說得口干舌燥,但也顧不上去喝水,“沈萬古說,花瑤挑花,的確是很神秘,還有人稱之為‘神仙挑花’。很多少數(shù)民族,為了卜年成、問吉兇禍福,有著自己獨特的問卦方法,現(xiàn)在,都成了他們文化遺產(chǎn)的一部分了!
“比如佤族的巫師,擅長雞骨算卦;廣西苗族的巫師,是往水碗里扔米,觀察米粒落下的位置,這叫‘照水碗’;哈尼族是豬肝卦,殺豬取肝看顏色——花瑤就是挑花問卦,說是他們族里的巫師,戴上巫儺面具,能和臆想中的鬼神溝通,邊上會坐一個寨子里最擅長挑花的老婆子,儀式開始之后,那老婆子就會失去意識,整個人恍恍惚惚,但手上動個不停,繡出很怪異的花樣來。巫師則能根據(jù)這花樣,預(yù)言明年的收成、雨水,以及會不會有大災(zāi)!
“小煉煉,我有至少八成的把握,解那幅結(jié)繩記事的關(guān)鍵,就在那個花瑤寨子,這事不單關(guān)系到我找箱子,也關(guān)系到山鬼的淵源,孟小姐她們,一定也很關(guān)心——所以,你能不能盡快、盡快貼神眼,把圖樣畫給我?”
他又強調(diào):“精細,一定要畫得很精細的那種,因為到時候,我要找那個寨子里的熟手,照著你的畫,穿針引線,出一幅挑花圖!
江煉看向窗外,星斗漫天,夜色正濃。
他站起身:“這種得畫很久,我回去睡個覺,養(yǎng)養(yǎng)精神,明天天亮就開工!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神棍感激地點點頭,目送著他往外走。
哪知江煉走了兩步,又停下了,猶豫了一回,說:“你別怪我先潑你一盆冷水!
什么情況?神棍一下子緊張起來。
“古代給皇帝造墓的工匠,往往都是被活埋在墓里頭的;知曉秘密的人,大概率會被滅口!
神棍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這如果真是個大秘密,而花瑤只是個結(jié)繩記事的,那么,結(jié)完那幅繩圖不久,參與其中的關(guān)鍵人物,應(yīng)該都被處理掉了,也就是說,即便后人還在、寨子還在,想解讀那幅結(jié)繩記事,也是徒勞。
這確實是一盆冷水,兜頭潑下。
神棍愣了好一會兒,才說:“那還是得……嘗試一下,不試,怎么知道不行呢,盡人事,聽天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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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千姿知道整件事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上午了,而據(jù)說,江煉從凌晨六點多開始,就已經(jīng)在況美盈的陪同下、貼神眼作畫了。
所以她唏噓之余,唯一能做的,就是要求樓上樓下,保持安靜。
整個云夢峰,就在這異乎尋常的安靜中度過了一個上午。
中午,況美盈出了房間,下樓用餐。
孟千姿聽說之后,讓人把她叫來,問她:“江煉沒你陪著,可以嗎?”
不是說貼神眼的人,身體特別脆弱,得有人從旁看護嗎?
況美盈陪江煉貼神眼,早已輕車熟路,所以反而沒那么緊張:“他這次畫的,基本是黑白,不需要頻繁改變色彩,加上周圍又安靜,所以我離開個一時半會,應(yīng)該不礙事。”
孟千姿哦了一聲,但還是覺得況美盈這樣,怪不上心的。
應(yīng)該不礙事,這世界若是“應(yīng)該”當(dāng)?shù),就不會出那么多意外了?br />
不過人家才是自家人,自家人都不緊張,她也不好指手畫腳。
孟千姿想了想,又問:“我能去看看嗎?我這輩子,還沒見過貼神眼呢,正好開開眼界!
況美盈承她恩惠,不好拒絕:“也……行吧,就是孟小姐你得保持安靜!
辛辭在邊上聽得好奇,忍不住也問:“我也能去看嗎?我保證一聲不吭!
況美盈還沒來得及開口,孟千姿已經(jīng)冷冷瞪了他一眼:“你也去看,我也去看,參觀大熊貓嗎?有什么好看的?”
辛辭悻悻,沒再吭聲,只心里說:有什么好看的?你還不是也去看了。
***
因為圖幅太大,沒法在桌面上施展,所以客房里的家具重新搬挪過,空出一大塊地方來。
巨幅的紙張鋪下,江煉就跪在地上畫。
孟千姿跟著況美盈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江煉跪伏著作畫的場景,他睜著眼,卻跟瞎子沒什么兩樣,眼睛里一點光亮都沒有,但這不影響他作畫,像是開了“心眼”,胸中自有輪廓丘壑,手上不停,綿延落筆。
那幅結(jié)繩記事,他已經(jīng)還原了接近一半了,藤蔓抽舒、盤纏扭結(jié),畫面極其精細,又潛藏躍躍欲動之勢,仿佛下一秒,就能從紙面延展出來。
況美盈輕手輕腳地過去,盤腿坐在一邊,孟千姿這才看到,她身周攤放著無數(shù)支削好的、筆尖又長又細的鉛筆。
純鉛筆作畫,尤其是畫這么巨幅的圖,特別容易磨筆尖,一支筆畫著畫著就磨禿了,而每當(dāng)筆頭圓禿、不適合繼續(xù)作畫的時候,江煉就像是知道似的,會忽然頓住,直到?jīng)r美盈小心地給他換上一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