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跑到吾好軒，地下冰宮的大門正如一張血盆大口，青面獠牙地等待著她往里創(chuàng)。

  黑漆漆的冰室里空蕩蕩，珵美的尸身沒了，滿地的五毒沒了。

  前世的牽掛沒了，今生的家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確實(shí)慘了點(diǎn)，別打我。

  沒人問過我，但是我怕大家看到現(xiàn)在也挺長時間了，容易看迷糊了，所以我給大家捋一下裘家人物關(guān)系哈。

  裘如玉：裘家老爺，珵美（莫愁前世）的情人，莫愁養(yǎng)父；

  大夫人：裘家主母，莫愁養(yǎng)母；

  裘致遠(yuǎn)：裘家大少爺，水正教頭目；

  裘致堯：裘家二少爺；

  二姨太：大夫人的陪嫁丫鬟，常年在外伺候裘致遠(yuǎn)；

  三姨太：花慕春，邪教徒，已死。

  第48章 對峙

  這一次, 莫愁和裘致堯默契地達(dá)成了一致, 她也不同意把尸體帶走。

  她冷冷地讓謝清明轟走眾人。這本來是場大人命官司, 死傷如此慘重，按常理, 官府不可能坐視不理的。可畢竟謝清明代表的是謝靖倫, 縣丞也便不好糾纏, 只道請裘致堯得空去縣衙報備一番即可。

  待鬧鬧哄哄的人散了場，大門甫一關(guān)上, 莫愁冷眼看著謝清明, 裝淚闌干的小臉上表情晦暗得很, 冷靜地問道, “謝清明，你姐姐呢？”

  謝清明聞言一愣, 驚覺裘府前后院皆被洗劫, 果然沒見姐姐謝凌語的下落。

  謝清明不放心抬腳要去西廂房，正欲動身被莫愁一把拉了回來。

  “為什么昨夜我恰巧不在？”莫愁這話說得平淡無瀾, 不似詰問，不似質(zhì)詢，更像是簡簡單單地敘家常，卻平地驚起一番波瀾。

  謝清明與裘致堯正欲開口, 卻被莫愁一揮手?jǐn)r住了, 她攥著謝清明的衣角，垂著頭，自顧自喃喃道, “從教樂坊的地牢里出來的時候我就在想，有一件事，不符合邏輯。在教樂坊，如果病重不能接客，也會被賣做陰婚。為什么阮語得了肺癆會被趕出去，而不是被殺了賣尸體？”

  謝清明被問愣住了，而蒙在鼓里的裘致堯更是一頭霧水。

  “院子外躺著的幾十口人，是被咬斷心脈的，能這么精準(zhǔn)的咬斷心脈卻不留痕跡，一定是蟲類，而且，一定是訓(xùn)練有素的蟲類。而這種蟲子只在一個地方有，那就是后宅的書房冰洞里！”

  莫愁說到這，閉眼深吸了兩口氣，才緩住了心緒，繼續(xù)道，“能精準(zhǔn)知道我不在家，能精準(zhǔn)找到冰洞，能不聲不響地殺掉所有人，還能殺人之后把所有尸體整齊碼好，還有時間把珵美的尸體帶走的人，都有誰？”

  莫愁的嘴角抽搐著，紅唇白齒緊緊咬著，突然，她猛地一抬頭，眼底盡是冷冽的殺意，“謝清明，我問你，當(dāng)日你救回你姐姐，為什么不帶回你家和你娘對峙，卻非要讓我收留她？”

  謝清明聽到這，才明白莫愁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話是什么意思。他難以置信地望著莫愁，“你在懷疑我？你懷疑我把姐姐安排進(jìn)裘府殺人？”

  謝清明滿目錯愕地?fù)u了搖頭，一腔酸水涌到了胸口，他一把抓住莫愁的手狠狠地往他的胸口錘了幾下，“莫愁你聽聽，我就這一顆心！你要能把它剖出來你就看看，心尖上就那么一寸肉，嵌的都是你！你竟然不信我？”

  莫愁沒敢抬頭對視他的雙眼，可謝清明沙礫般嘶啞的聲音還是刮得她血肉生疼。

  謝清明的手上著力，緊緊攥著莫愁的手道，“可疑的人難道只有二姐一人么？昨晚逃跑了的裘致遠(yuǎn)不可疑么？一家人都死了卻單單他一人活下來的裘致堯不可疑么？你那個會上天遁地的妖精朋友不可疑么？”

  裘致堯聞言亦是滿腦門的驚愕。珵美是誰，大哥去哪了，謝清明的二姐怎么在這，莫愁都交了些什么朋友，竟然還有妖精！

  “謝清明你少血口噴人，我難道還會殺自己的家人？”

  “那二少爺是不是也得把話說明白了，關(guān)于昨晚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聞言，莫愁也側(cè)目看向了裘致堯。確實(shí)，全家皆喪命，唯他一人被綁在柴房，這事聽起來也有諸多蹊蹺。

  “昨天下午，大哥說他晚上約了朋友，晚上不回來了。母親說那晚上就簡單吃一口，便沒去后宅叫你。吃過飯以后我便回房，因為犯困，所以很快就睡著了。等再醒來時候，就被綁在柴房了。”

  謝清明問道，“倘若真是二姐所為，倘若他所言為真，留他一條命干什么？”

  未等莫愁搭話，裘致堯先開口了，“興許就是為了把這個嫌疑轉(zhuǎn)嫁到我身上！”

  “若真是她殺的人，她逃了便是，犯得上做這么大一個局么？倘若她想把嫌疑轉(zhuǎn)到你身上，那就不能離開，否則只會招來更多猜測！”

  莫愁被他們兩個嗆得一個頭兩個大，理性來講，謝清明說得對，每一個人都有嫌疑，甚至她自己，一晚未露面，都有很大嫌疑。感性上講，她又不敢相信是任何一個人做的這件事，哪怕是已然確認(rèn)是邪教頭目的裘致遠(yuǎn)，哪怕他作惡多端，也沒有理由殺害自己的父母親。

  吵下去一點(diǎn)意義都沒有，莫愁也知道，正常人在這種情況下應(yīng)該心平氣和地坐下來，條分縷析地梳理線索，然后集思廣益，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可饒是誰，能一夕之間經(jīng)受如此慘烈的悲痛，還能保持理智和冷靜呢？三個人誰也沒抬頭，卻均是默契一致地盯著地面，滿目充血，咬緊牙關(guān)讓自己不會崩潰。

  半晌，裘致堯先開口了，“莫愁，你和我說實(shí)話，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鬼？”

  裘致堯親眼見過莫愁在三姨娘房里斗法，可沒開天眼的他終究也沒見到鬼魂是什么樣子的。他沒等莫愁回答，帶著一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的期冀，也顧不得什么理智了，一把攥住莫愁的臂膀，嘶聲道，“你看看爹娘的魂魄，還在不在，好么？”

  謝清明突然想起昨夜莫愁給那尸體聚亡魂的場景，沒有天眼的他自然也不知道莫愁究竟成功了沒有，只記得這小丫頭對著一片虛空自言自語了很久。

  他從旁道，“對啊莫愁，你不是會法術(shù)么？”

  莫愁沒抬頭，也沒做聲，但她能感覺到兩個人灼熱的目光正充滿期冀地望著她。

  光天化日的，縱是新死鬼不懂規(guī)矩，也本能地知道找個背陰地躲起來。

  “等晚上吧，晚上我試一試�，F(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是把尸體入殮了，總不能就這么扔在院子里曬著�！�

  此番置辦喪儀，與當(dāng)日為三姨娘發(fā)喪可有著巨大的不同。裘家的主仆盡是暴斃，一個跑腿打下手的都沒有了。裘致堯又是個未經(jīng)世事的富家少年，對這喪葬之事根本一竅不通。只得莫愁一人一面忍著巨大的悲痛，一面腳打后腦勺地采買張羅著。

  扎紙人，做壽衣，買棺材……事發(fā)突然又慘烈，饒是景陽城是個商業(yè)繁華的重鎮(zhèn)，也沒有哪家店能一下子供齊這么多的貨啊。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不出一日的光景，裘家全府橫死的消息便人盡皆知了。裘府一口氣來了十幾位陰陽先生，自告奮勇地要來驅(qū)邪祟，都被莫愁罵罵咧咧地?fù)趿顺鋈ァ?br />
  待諸方事宜皆準(zhǔn)備齊當(dāng)，給裘家上下幾十口穿了壽衣，理了儀容，入了棺槨，整齊地碼在棚子里停尸妥當(dāng)，已是月上柳梢頭。

  莫愁與裘致堯披麻戴孝，謝清明也換上了一身素服。

  終于，莫愁滿目凝重，吩咐道，“關(guān)門，做法�！�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加班了，所以更得晚了，大家原諒沒有存稿裸奔的我呀~

  第49章 招靈

  不到萬不得已, 莫愁這個半吊子是不愿意冒這個險的。

  莫愁再三檢查了一番自己置辦的行頭, 于東南角點(diǎn)白燭一盞, 又于庭院西南角立招魂幡。

  案幾上整齊擺放了茶、酒、飯菜，莫愁凈了凈手, 取三支香點(diǎn)燃, 雙手舉香于額前, 恭恭敬敬地跪拜了養(yǎng)父母雙親，然后輕輕插到香爐當(dāng)中。

  隨后抓了一把冥紙, 掄圓了胳膊且往空中飄去, 紙錢四散, 在晦暗的夜空里打了個轉(zhuǎn), 紛紛落了地。

  莫愁回身對向二人，臉上辨不得是什么神色, 遞過來兩張符咒, “清明，二哥, 你們且在這燒些紙錢罷，其他的事情我來做。若……有任何危險，切記千萬不要管我，把符咒貼腦門上, 跑, 能跑多遠(yuǎn)跑多遠(yuǎn)�！�

  莫愁是個喜怒多形于色的女孩，冷不丁這么平靜如水，反而惹得謝清明二人心里發(fā)毛。

  謝清明捋了捋莫愁額前的碎發(fā), “昨夜你施法招魂，沒見有什么危險，也沒用這么多的行頭啊�！�

  “昨夜與今日形式多有不同。昨天我自覺那邪教徒的魂魄怕是受損過重，聚不回來了。所以唱誦的是佛教焰口召請文《來受甘露味》，為的主要是給那離經(jīng)叛道，作惡多端的惡靈祈得早日脫離苦趣，能入輪回�！�

  謝清明一臉茫然，自然沒聽懂重點(diǎn)在哪。

  莫愁繼續(xù)說道，“其實(shí)佛法之中，準(zhǔn)確來說，根本沒有招魂一說。昨日能把惡靈聚回來，靠的是天時地利任何罷了。昨夜恰是他的頭七回魂日，他靈魂受損又沒有什么攻擊性了，我與他又有口頭之約，給了他一份執(zhí)念。所以我唱誦經(jīng)文，給他指引一條光明路，也便把他召了回來�！�

  莫愁回頭看了一眼院中的幾十口棺材，輕輕嘆了口氣，“如今情勢大不相同。一種可能，招魂很順利，我們也可以問到想問的事情，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第二種可能，死時魂魄受了驚嚇，不到回魂日，根本不敢跑回來，所以有可能招魂失敗。最后一種可能……幾十橫死鬼同時被招了回來，他們無故橫死，必然裹挾怨氣，憤怒仇恨掩蓋住生前所留下的記憶……”

  裘致堯見莫愁說得吞吞吐吐，便打斷，“你就告訴我，最壞的可能性是什么？”

  “你們兩個，被怨鬼纏身，陽氣盡失，暴斃而亡�！�

  裘致堯聽聞一揮手，“這是我的父母親人和族人家仆，他們怎么可能害我？”

  莫愁拽過裘致堯的手，把符咒塞進(jìn)他的手心，“橫死鬼，七情六欲只剩一個怨恨，到時候能不能認(rèn)得你還未可知。要知道，對于鬼魂來說，你們這種陽氣正足的小伙子，才他們最需要的。”

  裘致堯有心反駁，卻不知該怎么措辭。他呆立了半晌，猛地回頭看向了謝清明，“這是我家家事，本就不與你想干，你回去吧。”

  說句實(shí)在話，長期以來，莫愁都不太喜歡這個二哥，總覺得他是個傻乎乎的愣頭青�？刹坏貌怀姓J(rèn)，裘致堯這個人，是萬里無一的仁義。哪怕身負(fù)巨大的悲痛，哪怕深處險境，仍能懷揣一份善意。

  莫愁從旁打量，暗自忖度，大夫人這么善良的人，必然會養(yǎng)出這么厚道的兒子�？伞�…裘致遠(yuǎn)呢？這個生在大道正途之上的大公子，怎么就走上邪教這條歪路了呢？

  莫愁一掐自己的手心，趕緊回神，扯太遠(yuǎn)了。她沒做聲，安安靜靜地在一旁，等著謝清明的回音。莫愁明顯能感覺出自己胸口泛起一絲期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冀什么，只想聽聽他怎么說。

  “不了，我得看著莫愁是安全的�！�

  嗯，等的就是這句吧。輕描淡寫的，仿佛嘮家常似的，卻那么厚重，那么溫暖。

  為了一句話，便能無比安心，莫愁啊莫愁，你真是幼稚得無可救藥了。

  謝清明與裘致堯跪在靈前燃香火，燒紙錢。莫愁手捧一碗引路米，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厝龅酵ピ旱臇|西南北四個角落。

  一切準(zhǔn)備工作就緒，莫愁閉目冥神，立于案前，雙手掐手印，薄唇微啟，嘴里念念有詞，“兒等再此，愧念親恩。欲報反哺，不見雙親。今朝做法，為見真靈。若有冒犯，有怪莫怪，惟愿協(xié)助，速現(xiàn)真靈。”

  初冬夜晚，沒了蟲鳴鳥噪，沒了人氣擾攘，唯一輪明月當(dāng)空，周遭靜謐得近乎可怖。莫愁雙眼深瞑，卻念咒開了天眼，她平靜如水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波瀾。

  可內(nèi)心卻嚴(yán)陣以待，時刻保持著十二分的機(jī)警。

  “噼啪……噼啪……”

  太靜了，靜到火盆里的紙錢燃燒聲，都足以震得莫愁心發(fā)顫。

  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周遭依舊沒有任何異樣，莫愁輕嘆了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裘致堯，無奈地?fù)u了搖頭，“許是我道行不夠吧�！�

  裘致堯卻是一臉的不甘心，他依舊跪在靈前不肯起身，不住地往火盆里扔紙錢，“再等等，再等等……或許他們一會就回來了呢�！�

  莫愁不忍給他的一腔執(zhí)著澆涼水，只能又默念了一遍方才的禱文，可周遭依舊靜謐無聲。

  突然，一陣罡風(fēng)呼嘯而過，險些卷滅了桌上的香火與蠟燭。莫愁一個激靈起身，機(jī)警地環(huán)顧四周，卻聞到一股綿密的桂花香。

  莫愁登時泄了氣。

  香火供奉沒引來亡靈，把廣寒這小妖精招了回來。

  小妖精沒現(xiàn)身，只有莫愁能看得見他。他俯身湊到香火前，貪婪地深吸了一口氣。登時香火燒盡了大半。

  裘致堯見莫愁神色有異，又驚覺香燒得如此之快，一臉喜不自勝，拽著莫愁的衣角，“莫愁莫愁，是爹娘回來了么？”

  莫愁瞪了一眼廣寒，搖了搖頭。

  裘致堯眼中閃過一絲失落，卻仍一臉苦笑地兀自呢喃，“許是飯菜不夠多，我再去取一些酒來。對……父親最愛喝花雕酒，我去取來。”

  說罷，便向屋內(nèi)跑去。莫愁也正有支開他的意思，便沒有阻攔。

  待裘致堯跑遠(yuǎn)，莫愁才一臉嗔怒地對著虛空道，“現(xiàn)身吧，你怎么才回來？”

  謝清明是有了心理準(zhǔn)備的，也見識過廣寒化形，所以一副見怪不怪的淡定模樣，依舊跪在靈前燒紙錢。

  “你省省吧，趁早收攤，另請高明吧。這香火供奉，我在那么老遠(yuǎn)的地方都聞到了，亡靈要是想來受這甘露味，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