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這么和他,但是我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只覺得自己隨時會嗝屁。林志生大力地摸了一把我的臉,然后將我抱下了祭臺。
同志你有病吧?
陣法都快完成了,在這個緊要關頭給我添亂,腦袋是被門夾了還是被門夾了還是被門夾了?
我奮力想要推開他,結果卻觸碰到了他臉上一大片冰涼的液體。
他哭了?
笨蛋,有什么好哭的。
我好想和他,這輩子有過你這么一個又貧又賤又毒舌的同事,真的很開心,如果不介意的話,下輩子咱們再做一回同事!下回一準兒給你介紹個盤靚條順賢惠持家的好姑娘。
這個時候,我聽到他一字一句在我耳邊了一句話。
這句話,我想我永生都不會忘記。
“我出生的時候,就有另外一個名字,我叫玖七七。壹七七,代替你死,是我的使命!
玖七七?
不,這不可能。
玖姓已經沒有后人了,這是全師都知道的事情。
他將我放在地上,然后轉身踏上了祭臺。
我想要睜開眼睛,但身上仿佛壓著千斤重的石頭,將我拖向無盡的深淵。
十四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昏昏沉沉中,我似乎聽到了不少聲音。
仿佛有人在我耳邊反復地著感謝的話,吹得我耳朵癢。
后來還聽了“補”計劃成功的消息。
最后,我反復聽到一個姑娘的聲音,求我快點醒來。這真的不怨我,我也想醒過來,就是眼皮子很重,怎么都拉不開。
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那聒噪的聲音不是別人,一定是我親愛的、正和一只狐搞不太清楚的陸發(fā)發(fā),老保佑她不要因為情緒失控而用力搖我,不然以她怪力的程度,我可能會像恐怖片里的女鬼一樣抖落腦袋。
等我真的醒來,第一眼就看見了亮得刺目的白熾燈。
我第一反應是,太好了,腦袋沒掉。
第二反應是,這不是我家。因為我這人很難搞,對家裝極度挑剔,討厭冷色調,所以家里都是用暖光,為了這事當時差點把裝潢設計師得罪遍了。這么想著,我的嗅覺功能也恢復了一點兒,聞到刺鼻的酒精味,我靈臺立刻清明一片,完了,還在醫(yī)院。
我試圖發(fā)出一點兒聲響,聲帶卻有撕裂般的痛感,發(fā)不出聲音來。過了很久我才覺得自己的手有點兒涼,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輸液。
我轉了轉眼珠子,果然看見陸發(fā)發(fā)同志在我病榻邊陪床看護,這應該是很讓人感動的畫面,但我實在高興不起來,因為這家伙現(xiàn)在半個身子躺在我身上,睡得無所顧忌,唇齒邊還有口水流下,眼看著就要滴下來……我只能像個僵尸一樣,艱難地弓起身子,用膝蓋頂了頂陸發(fā)發(fā),她“嗷——”了一聲這才悠悠轉醒,視線轉了三個圈才聚焦到我身上,一開口就是哭腔:“姐姐……”
我還是不出話,抖著手找杯子,還算陸發(fā)發(fā)這妞有點兒良心,她“啊啊”了兩聲,立刻心領神會,從一旁的熱水瓶里倒了點水給我。
半杯水下去,我的嗓子終于有點兒通氣了,陸發(fā)發(fā)在我耳邊不停地當時形勢有多危險,結界在千鈞一發(fā)之際修好了,而我則因為失血過多導致休克,但是醫(yī)生要好好休息,不然會有后遺癥云云……我抬起頭,問她:“林志生和伍五五呢?”
她立刻萎靡不振地縮下去,聲問我:“你餓不餓?”
這種轉移話題的方式太生硬了,我把杯子放到一邊,直直地看她:“告訴我!
陸發(fā)發(fā)沉默了好一會兒,兩只手指來回絞著被子。
“他們都讓我別告訴你!
良久,我才聽到她來了這么一句話。
我沒接話,就這么直勾勾地看著她,她果然怯怯地收回視線。從到大,我的妹妹陸發(fā)發(fā)都是一個特別實誠的人,半點兒沒在騙人這技能上長進過。
陸發(fā)發(fā)就垂著腦袋,靠近了我一些,悶悶地:“我知道了,我告訴你還不成嗎,伍五五失蹤了……”
我愣。骸斑@不可能,伍五五是不會死的!
陸發(fā)發(fā):“是真的,十八局在泰山戰(zhàn)場整個地毯式搜索過了,都沒有他的蛛絲馬跡,地上有一些他的血跡,但量不大,應該不是致命傷。”
我思忖了半:“難不成是迫不及待回老家抱老婆孩子去了?”
陸發(fā)發(fā)立刻義憤填膺起來:“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人!”
我無語:“我也就隨口,你幫我也留意留意。”
“知道了!
我又問她:“林志生呢?”
陸發(fā)發(fā)一聽這個名字,臉上立刻露出微妙的神情:“我能不嗎?”
“你覺得呢?”我反問她。
我們目光膠著了半分鐘,陸發(fā)發(fā)就敗下陣來:“姐……我知道肯定沒法瞞住你,但你得答應我,明再去看他好嗎?”
聽她這話,我頓時有了喜色:“林志生沒死?”
“姐……”她戚戚哀哀地叫了我一聲。
我反手抓著掛輸液瓶的桿子,蠕動著想要爬起來,陸發(fā)發(fā)尖叫一聲拉了我一下,結果“刺拉——”一聲,把我的病號服后領扯出了一個大口子來。
我們互相看了一會兒,陸發(fā)發(fā)縮著脖子:“姐你別這樣……”
她還是想阻止我,但她估計是怕自己的怪力弄傷我,畏手畏腳也不敢明著抓我,我們就像老鷹抓雞一樣僵持了五六分鐘。桿子很滑,我又沒什么力氣,一脫力,我就抱著桿子從病床上滾了下去,陸發(fā)發(fā)眼明手快,飛身撲過來,一下子把我和桿子一起拉了回來。
之后我們又重蹈覆轍,繼續(xù)一開始的膠著狀態(tài),兩人都不話,就干瞪眼。
我就問她:“蘇夏也跟著你回來了?”
陸發(fā)發(fā)點了點頭,又立刻搖搖頭道:“沒有,絕對沒有。”
我沒理會她,就直接對著門喊:“蘇夏你這蠢狐貍,快給我滾出來!痹捯魟偮,病房門就打開了,走進來一個臉戴墨鏡、頭扣低檐帽、一身黑西裝,活像是恨不得別人猜到他是明星一樣的男人。
他掩上門,摘下眼鏡,露出一張人神共憤的漂亮面孔,涼涼地:“你都猜到我會偷偷跟著你妹妹回來,怎么不干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我有辦法讓你光明正大地留下來,”我看著他,“但你得先把陸發(fā)發(fā)給我收拾了,讓她心甘情愿帶我去看林志生!
蘇夏簡直就是禽獸中的禽獸,也不知道他對陸發(fā)發(fā)干了什么,我過去不怕地不怕的妹妹現(xiàn)在看到他就像貓見了老鼠,立刻自動縮緊了脖子,然后低下頭。只聽蘇夏氣定神閑地:“發(fā)發(fā),你覺得你那點兒微不足道的智商能攔得住你姐姐嗎?”
“不能……但我會努力的……”
“那你今能不上廁所不吃飯就這么守著你姐姐嗎?”
“大概……”
“那你總得讓你姐姐上廁所和吃飯啊,你分身乏術啊。”
“唔……可是……”
“我再換個問題,要是我現(xiàn)在生死不明躺在醫(yī)院里,你想見我但有人攔著你,你是不是特別恨她、特想揍她。俊
“嗯……咦?”
蘇夏露出了愉悅的表情:“那你應該可以理解你姐姐了!
“我錯了,”陸發(fā)發(fā)哭喪著臉,“姐我?guī)闳ミ不行嗎?”
我捏捏她的臉:“乖!
然后轉過頭,對著擺出一副勝利者姿態(tài)、而且現(xiàn)在正用戲弄寵物一樣的神情撫摸著陸發(fā)發(fā)腦袋的蘇夏表達了衷心的鄙視。
十五
沒想到的是,林志生就睡在我隔壁一間,你看咱們就隔了一堵墻,但為了見你,我可費了那么大的功夫。而且他這間病房明顯雅致很多,朝南,又大又寬敞,通風也好,窗外鳥語花香,窗內擺滿盆栽植物——我覺得很不公平。
更不公平的是,他睡著了,而我抱著輸液瓶和桿子一起坐在他邊上,等了很久,也不見他有醒來的意思。不過他手上打著點滴,臉上還掛著呼吸機,肯定特不舒服。
陸發(fā)發(fā)捂著嘴:“醫(yī)生他腦電圖正常,除了失血過多也沒有外傷,就是不知道為什么醒不過來……十八局的人怕你受刺激,都不讓我告訴你……”
我拍拍她:“你先出去一會兒好嗎?我等下就出來!
等她帶了門出去,我終于可以放松下來,這個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在發(fā)抖,怎么都抑制不住。我握住林志生的手,才發(fā)現(xiàn)這么多年都沒仔細看過,他的手特別修長,骨節(jié)分明,青青白白,顯得很是好看。
我抓著輸液桿站起來,給他掖了掖被角。
我又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在新人入職的會上。
我坐在他左邊的左邊,中間隔著一個馴妖師于爻,符部長在臺上了一句:“今我就主要三點……”我知道他這三點一,絕對要拖到吃中飯,立刻嘆了一大口氣,沒想到這聲嘆氣竟然還有低聲部的合奏,我抬起頭,正對上林志生的臉,我立刻懂了,所謂同道中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們中間的于爻感受到了我們的視線,立刻識相地:“要不……我和你們中隨便一個……換個座位?”
我和林志生又同時把熱切的視線投向他,這人的情商真不可謂不高啊。
后來我們仨都成了朋友,狐朋狗友的朋友。
我和林志生其實一般大,只是我打初中開始就給國安十八局工作,所以也不算是新員工,只是礙于規(guī)章制度,大學畢業(yè)后才拿到編制。我聽林志生的經歷更加傳奇,是符部長親自去醫(yī)學院挑人,最后一眼相中的他。原因是他相當?shù)奈ㄐ闹髁x,明明解剖了這么多生靈卻依然相信牛鬼蛇神存在的合理性,當符部長問他“如果世上有妖怪,你覺得妖怪的生理結構是什么樣的”這個問題時,他竟然滔滔不絕地了快一個時,分析了各種情況的可能性,連符部長都聽煩了,只是沒好意思而已。
我聽了之后,直接:“聽起來更像是個神經病。”
等見到了真人之后,我就驚覺傳聞都是不可信的,他哪里是個神經病,他根本就是精神病,還是重度的。
但是值得一提的是,林志生長得還是可以見人的,真的,信譽保證,哪怕站在妖怪里也不算遜色,當然,我指的是人類實體的妖怪。
林志生后來知道了,就跟我:“壹七七,其實你和我想象的也不一樣!
我很誠懇地求教。
他就:“你突破了我對人類的認知!
從那個時候開始,林志生就開始逐漸展露出他毒舌的本性來,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讓人在短短一分鐘內就看他極不順眼,我一般稱這個技能叫“欠的”。
十八局后來改組,為了方便保護我,把我從明面上調往民政局,實則編制還留在十八局。歡送會上,別人都和我恭喜,只有林志生跟我:“可憐見的,這就是活生生地發(fā)配邊疆啊,反正打今兒起,咱們樓對面那個堪稱業(yè)界良心竟用進口純牛奶兌奶茶的咖啡屋你是再也喝不到了。”
我本來才芝麻綠豆大的難受勁兒立刻成倍地往上翻。
他循循善誘地問我:“后悔嗎?你可是每都在拼單呢。”
我哭喪起來:“后悔……”
沒想到他第二就送了奶茶過來,盡管他每次串門都被我一頓胖損,但我其實很感動,雖然心底仍有一絲懷疑,覺得他本質上有點兒受虐傾向。
是的,我熟悉的林志生是一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是一個鮮活的生命,不是現(xiàn)在這樣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只能依靠呼吸機過活的人。
我抬起他的手,心翼翼地塞進被子里。
“之前我不明白,你為什么總是找各種理由跟著我……我曾經以為是符部長讓你看著我……現(xiàn)在我明白了,但好像……太晚了……”
原來他就是玖七七。
在我得知自己的師身份后,我就聽父親過,長大以后,我也會像他一樣,擁有一個保護自己的“替身”,那個替身叫“玖七七”,連命名都是取決于我的。那時候我還沒到可以理解這件事的年紀,只是單純地覺得好酷,自己竟然還有這樣的特權,滿心歡喜。
但沒有過太久,我又被告知,這一切都不會實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