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開門,門口站的竟是多年未見的葉筱筱。朝思暮想了那么久,沒想到她竟然變成了這般模樣,披頭散發(fā),眼神散亂,全沒有了往日繁花一般的朝氣。
他不敢開口,怕被看出自己的心意。
葉筱筱哭喪著臉拉著伍五五的手:“伍五五,我求求你,你救救嗣潤,救救他吧!”
伍五五苦笑道:“我也想救,但我畢竟是首輔門下,雖未被牽連,也止步于此,如今在朝中更是人微言輕,試問如何才能救他?”
葉筱筱幾欲崩潰,跪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你救救他吧,他大哥已不堪嚴(yán)刑逼供之重負(fù),在家中寫下血書之后自縊身亡,聽他屋中已餓死一半家眷……你是師,你是師!我知道你神通廣大,救救他吧,我求求你救救他……”
伍五五覺得她的字字句句都像是刀一樣細(xì)細(xì)扎在心頭,再看的時候整顆心都在滴血。
“你要我如何救?”
魂牽夢縈的少女用幾欲癲狂的雙眼看著他:“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你救了嗣潤就好……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什么都愿意!”
罷了。一切都順了你的意吧。
十一
玄囂,我要交換,請拿我的命,換下張嗣潤吧。
世間萬物都停滯下來,仿佛連風(fēng)都凝結(jié)成了塊。玄囂從云端降臨,他果然是神,無論何時,他的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就像是戴著一塊兒面具。
玄囂問道:“你當(dāng)真愿意嗎?”
伍五五早已心如止水,淡淡道:“反正我留在世間也沒有一星半點(diǎn)的樂子,倒不如早早解脫!
“那便交換吧!
神的袖子在他眼前飄過,他只覺得自己如同鴻毛一般離地飛起,心中變得別無旁騖,安靜非常。
眼前又浮現(xiàn)出不知在夢里流連過多少次的夢境。
他仍舊是那個貪財?shù)乃忝鼛,躲在草叢里偷偷?shù)著袋子里的銅板,哪知道會被一個姑娘撞破真面目,急得如同熱鍋里的螞蟻。
兩人對視一眼,忽然一同笑起來。
少年語無倫次,姑娘臉頰飛紅,而那時候,夕陽無限好。若是能后悔……若是……
沒有若是。
伍五五覺得自己似乎飄浮在虛空中。
他看見張嗣潤幸免于難,他一路逃去江南。葉姐收拾了行囊要與他私奔,卻被知府大人攔在家中。
葉大人哭著:“閨女,那人跟不得啊,那是罪臣之子啊!
“爹爹,我喜歡他啊……我是真心喜歡的!
“閨女,醒醒吧,他若是喜歡你,又怎么會不來找你?之前你對他百般示好,若他對你有一絲半點(diǎn)的心意,怎么不來提親?”
“那是他爹……他爹……”葉筱筱不下去了,她怎么會不知道,自己早已表現(xiàn)得這樣明確,若嗣潤真與她情投意合,任何人的阻攔都不會是問題。
她只是不愿意相信,張嗣潤竟從未喜歡過她。
“你莫要再讓爹爹為難了!比~大人將門重重鎖上。
葉筱筱捂著嘴,扶著門,身體逐漸軟了下來。驟然地,放聲大哭。
十二
伍五五再次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依舊在自己精心打造的屋子里。他明明記得自己已經(jīng)用命換了張嗣潤的命,早應(yīng)該人死燈滅才是,為何會……?
玄囂坐在他的床邊,他面具一般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看伍五五的神情冷漠得像是在看一件器具。
伍五五問道:“我究竟死了沒有?”
話一出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自己的聲音竟然一絲起伏都沒有,就如同冰塊一樣寒冷。
玄囂答道:“自然沒死!
伍五五不明白:“我不是已經(jīng)將命換走了嗎?為何會沒死?”
玄囂涼涼地看了他一眼:“自然是因為又有人從我這里換回了你的命!
有人將他的命換回來?
“是誰換的?”
玄囂沒有話,而是低頭摸了摸懷中之物,只聽“喵”的一聲,原來他的懷中竟抱有一只潔白勝雪的貓,那貓的眼珠炯炯有神,背后竟還有雙翅展出。
伍五五追問道:“你告訴我,究竟是誰……”
“你沒有必要知道!毙䥽檀驍嗨鋈粚阎械呢埲拥搅怂纳砩,“這是臆貓,你好生照看著!
“為何我要……”伍五五伸手接過貓,這才發(fā)現(xiàn)了一絲不對勁。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摸了摸自己的腿,然后看向玄囂。
“發(fā)現(xiàn)了嗎?”
“這不可能!蔽槲逦迨暭饨,卻聽見自己的聲音依然沒有起伏變化。
玄囂淡淡地道:“你不用慌張,換你命的人不是師,所以條件必然苛刻,只能將壽命給你,但其他的東西你都不會有了,七情六欲還有感覺,什么都不會有了。從此往后,你沒有任何感覺,你所擁有的,只有坐看滄海桑田永遠(yuǎn)沒有止境的生命!
伍五五怔怔地看著他。
玄囂:“你是想要悲傷嗎?放心吧,你連悲傷都不會感覺到,就像我一樣!痹瓉磉@么久以來,玄囂的面無表情,都是因為他毫無感覺。
伍五五問道:“是有人把命換給你了嗎?”
“這與你無關(guān)!毙䥽滩[了瞇眼,指了指床上的貓,“留著它陪伴你吧,日子很難熬,而你已經(jīng)失去了交換的權(quán)利!
伍五五閉上眼。
他想起了一個好像是上輩子一樣久遠(yuǎn)的回憶。
爹將他抱在膝上,他總是扭扭著不肯坐下。
爹刮著他的鼻子他淘氣,笑著數(shù)落他:“你這樣調(diào)皮,未來如何繼承師大任?”
他就鼓著腮幫子:“爹、娘,孩兒將來一定會飛黃騰達(dá),用金子砌墻壁,銀子蓋屋頂,珊瑚作裝飾,夜光珠照明,然后接爹娘來住,享盡榮華富貴,為列祖列宗光宗耀祖……”
爹娘一起捧腹大笑:“五兒啊,爹娘不求富貴,只要將來你平平安安就好了。”
……只要平平安安就好了。伍五五想要落淚,卻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沒有了悲傷,連一滴眼淚都流不下來。
十三
再見到張嗣潤時,已經(jīng)是數(shù)十年后。
張嗣潤在路上匆匆一瞥,見到伍五五之后仿佛見了鬼一般,停了轎子,瘋了一樣抓住伍五五的雙肩。
“……伍五五?”
“是。”
伍五五抬眼看去,昔日的摯友早已是而立之年,清澈的雙眸早已有了歲月的痕跡。
張嗣潤感覺到了不對勁,將伍五五帶到巷里細(xì)細(xì)問道:“當(dāng)年不知為何,我餓暈后,竟突然從那宅子里脫身。后來幾年待我安定下來,想再來找尋你與葉姐,卻得知那之后你倆都不見了蹤影,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伍五五面無表情地問道:“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張嗣潤的表情忽然放松下來,線條變得柔和了些,輕聲道:“挺、挺好的。”
原來張嗣潤下了江南后,被首輔同鄉(xiāng)工部尚書李大人接了去避難,一年后就與李家姐成婚,之后專營米業(yè),如今家中甚是殷實,兒女膝下承歡。
“那便好了,其他就無需多問了!蔽槲逦宓。
你的命是別人換來的,你只有過得好,才對得起那些為你付出的人。
張嗣潤卻突然問道:“但……為何這么多年過去了,你的模樣還和當(dāng)初一樣?”
歲月匆匆而過,但伍五五的容顏卻沒有發(fā)生絲毫的變化,換言之,他的年紀(jì)早已定格在那時,不老不死,當(dāng)然也沒有任何情感。
“我如何,又與你何干?”
伍五五聽見自己這樣道。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心里話,事實上,他也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心里話,因為感覺不到任何情緒,自然也不會后悔。
張嗣潤有些發(fā)懵,他反復(fù)地看了伍五五好幾遍,似乎猶豫了許久,終于問了一句話:“葉姐……還活著嗎?”
“你還記著她?”
張嗣潤的眼神慢慢黯淡下去:“是!
“喵~”伍五五懷中的貓忽然叫了一聲。
伍五五伸手摸了摸它的背,反問道:“張嗣潤,你喜歡過她嗎?”
張嗣潤像是受了極大的震動,皺著眉,反復(fù)地、反復(fù)地確認(rèn)著什么。良久,他才緩緩道:“喜歡過……但我不能讓她陪我吃苦……是我太怯懦!
張嗣潤走后,伍五五一下又一下地摸著懷里臆貓的背,輕聲道:“這樣的答案,你滿意嗎?”
聞言,臆貓水靈靈的大眼睛里忽然落下了眼淚。
第12章 補(bǔ)天
一
就算世界末日,也請你一定要活下去。
二
我是壹七七,國家認(rèn)證的妖怪鑒定師。
時候,我就聽到過一個傳言,在我們師家族中,有一個謫仙一般的人。
那人穿古裝,衣袂飄飄,長發(fā)及腰,面若冠宇,目似朗星,氣質(zhì)超群,比畫里走出來的人還好看,而且從來沒有笑容,更添神秘氣息。
這話是陸發(fā)發(fā)告訴我的,還是她爺爺夜里哄她睡覺的時候的。
我問了一圈親戚,人人都聽過這個人,但人人都沒見過。
這也太像都市傳了,讓人的好奇心像吸飽了水的海綿一樣膨脹開來。
我心癢難耐,特想知道這家伙到底有多好看,眼皮是單還是雙,下巴是不是比錐子還尖,到底會不會比妖怪還好看?
若是有照片佐證就更好了。
于是我就去跟陸爺爺求證,哪知道陸爺爺捏了捏下巴,沉思著打了個盹,醒來之后見我還沒走,很不好意思地跟我其實他也是聽來的。在他時候聽一位不記得是肆家還是捌家的前輩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下那謫仙的樣貌,但真實性已不可考。因為無論是他們中的哪一位,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過世了。
他還一臉抱歉的樣子,是沒想到孩子會如此刨根問底,還等以后問清楚了就來告訴我。
結(jié)果,我還沒有等到答案,陸爺爺?shù)拿志统霈F(xiàn)在了師祠堂的牌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