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五五調(diào)笑道:“豈敢豈敢。”
葉筱筱卻拿起杯子,斟滿酒,道:“嗣潤,你一定會得償所愿高中的!
伍五五看見葉筱筱的側(cè)臉,緋紅一片。
放榜那日,秋葉已經(jīng)開始落了,順府也涼起來?窗竦娜藝盟共煌,伍五五站在外圈,根本看不到里面絲毫內(nèi)情。
陪他去看榜的葉筱筱自告奮勇,仗著人,一路擠到了前頭,一邊揮手一邊:“看到了看到了……”
她從榜單的這一頭擠到了另一頭,好一會兒都沒有了聲音。
這時人群終于散去一些,伍五五也往里看,皇榜上最后一個名字,清清楚楚地寫著“伍五五”。他還來不及高興,只見葉筱筱慌亂地走出來,眼中含淚,恨恨地問道:“為何高中的是你,而不是嗣潤?”
一句話令他如墜冰窖。
伍五五始終弄不明白,究竟是哪一個環(huán)節(jié)出了錯。
他喜歡葉姐,從三年前就開始,甚至愿意舍命相救。他原本以為,葉姐也是喜歡他的。
如果不是,葉姐為何為他引薦知府大人?
又為何力薦他入學館念書?
又為何時時來看他?
風起,四周似乎漫起了一陣風沙,伍五五慌忙捂住眼睛,耳邊卻又聽到了這樣的字句。
“你愿意用多少代價,來實現(xiàn)你的愿望?”
他睜開眼睛,看見面無表情的玄囂站在他的面前,雖未張口,但聲音卻字字入耳。
“若要葉筱筱重新愛上你,你愿意付出多少代價?”
伍五五一驚:“什么意思?什么叫重新愛上我?”
玄囂平靜地看著他:“你忘記了嗎?你曾用姻緣換了功名!
頭忽然疼了起來,似乎有什么記憶正在一點兒一點兒復蘇。
對,那是三年前,那時候他聽到了葉姐的呼救聲,慌亂之中他從窗口躍下,對面是狂暴的鳴蛇,一瞬間,他知道,自己必定會失敗。
他在心中不斷地呼救,期望有誰來拯救自己。
那一刻,時間忽然停止,地間的一切都靜止了,他停滯在空中,忽然見到上撕開了一個口子,一個人自云端降臨。
不,那不是人,那是神。五色鳥在他身側(cè)飛翔,云朵在他指尖飄浮,而和風則為他護駕。
伍五五被神之姿不自覺震懾:“你是誰?”
他明明沒有張口,聲音卻傳到了伍五五的耳朵里:“世人尊我為少昊,你也可以稱我為玄囂,你在心中渴求我,我便來了。只是我想問問,你愿意用多少代價,來實現(xiàn)你的愿望?”
伍五五茫然道:“我……的愿望?”
“對,你的愿望!
“錢財?”
“不,你的愿望不單單是錢財!
“那是什么?”
“是功成名就!
被玄囂一語點醒,伍五五道:“對,是功成名就!
“那你愿意用多少代價來換。俊
伍五五微震:“我可以用什么代價來換?”
“那要問你自己!
“我什么都沒有……沒錢沒勢沒姻緣……對,姻緣,我可以用姻緣來換嗎?”
“可以,但你此生都將孤苦終老!
伍五五笑道:“孤苦終老有什么關(guān)系,總比沒肉吃來得好!
長久以來的謎題終于解開,師伍姓的法器是心,那是與神對話的容器,伍姓的人皆可以與神交易,付出代價,來實現(xiàn)愿望。
而爹怕他心有邪念,貿(mào)然兌換,所以并未告訴他。
哪知道三年前,伍五五還是昏迷中,將葉筱筱的愛換成了功名。聯(lián)想到爹三番五次的告誡,如今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你自己選的路,千萬記得,莫要后悔,哪怕后悔,也不能去想。”
“五兒,前路難走,千萬莫回頭啊!
爹的話言猶在耳。這般想來,爹著實用心良苦。
伍五五苦笑一聲:“若是我當時沒有交換,葉姐是否早已嫁給我?”
玄囂道:“是,原本的命數(shù)里,你跳下后摔斷了腿,她傾心于你,父母雖反對,卻愿與你相守!
伍五五長嘆一聲:“令人扼腕!
玄囂卻又道:“但倘若沒有交換,你也將一生碌碌,斷不會高中舉人!
伍五五心頭苦澀,他一時竟然無法估量,自己的交換到底值不值得。他苦思冥想,又與玄囂道:“你方才又問我是否要交換,若我現(xiàn)在要將姻緣換回來呢?”
“你愿意付出多少代價?”
“錢,你要多少錢我都愿意!
“錢財本就是你從我這里換去的,哪里還能再換回來?你身上,唯有生命才值得交換,你愿意嗎?”
伍五五大為震驚,只是反復讓我想一想。
等他再抬頭,面前已經(jīng)沒有了玄囂,只有一臉慍怒的葉筱筱。
“若是沒有你,嗣潤不定就會高中,你可知道他早在家中備受責難?”
伍五五苦道:“我也不想的!
葉姐冷冷地數(shù)落他:“我真后悔當初薦你入學!
秋意正濃,伍五五只覺得冷,冷到骨子里。
九
又是一年韶華去。
伍五五知道自己無法回頭,便在張嗣潤的引薦下,拜在了首輔大人的門下,在戶部得到一門差事,在玄囂的提點下,仕途一帆風順。
日子越過越好,家中的茅房早已換做了大宅子,他將爹娘都接來住,下人林林總總也有了十來個人,還專門請了大夫長居家中悉心照顧爹。
只是爹的病始終不見好,精神每況愈下,每總是睡很久才會醒來一會兒?煲^年了,爹卻病得起不了床,娘每日以淚洗面,總是囑咐伍五五要多陪陪爹。
但伍五五每次去了,爹卻總是閉眼假寐,像是不愿同他多話。
年前,爹終究是熬不過了,大限將至時,伍五五一直陪伴在旁,暗自垂淚。
這時,爹卻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讓他湊近一些,只聽爹用微弱的聲音道:“你莫難過……是我自己……將命換掉了!蔽槲逦宓碾p眸倏然睜大。
“那時你不聽我的話,我想讓你走上正道……就用了幾年壽命作代價讓神降下那妖怪……不會傷人的那種……本打算當晚待那妖怪妖力羸弱之時再帶你和諸位伯伯一起去斬……哪知道你竟這樣糊涂,在那蛇妖妖力最盛時去斬,你可知那是何等強悍的妖怪……”
憶起那時點點滴滴,伍五五震撼道:“怪不得那時你極力阻止我殺那鳴蛇……”
“是……是爹爹糊涂了……”
娘早已泣不成聲:“你爹知道你竟單槍匹馬去斬妖,恐極,那少昊大人更是你必死無疑,于是他就用了二十年壽命換你逢兇化吉……”
伍五五心頭一窒,忍不住哭出聲來:“你怎么不早告訴我?”
爹渾濁的雙眼落下眼淚:“是命啊……都是命……咳咳……是我對你太嚴苛……咳……”
“你別這么,是我沒有聽你的話,才會……”
伍五五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對著空氣大喊:“玄囂!玄囂!我要換命!我要將爹給我的命還給……”
“不……不要!”爹爹急道。
娘急忙捂住了他的嘴:“五兒,你記住,你若是把命給了我們,爹娘就是下了陰曹地府也不會原諒你!”
一陣風吹來,桌上的燭火驟然熄滅,病榻上的人終于閉上了雙眼。
“爹……”
房間里只余下悲慟的哭聲。
爹走后,娘一個人總是郁郁寡歡,她的眼睛也不太好了,以前鐘愛的刺繡也沒法再做,每日就在庭院里看看花草。半年后,娘也跟著爹去了。
爹娘都不在,只余下伍五五孤家寡人一個,每每回到家,都只有他一個人。他有時候也在想,自己是不是作孽太多,才會落得這般下場。
這個話,他也問過玄囂,玄囂沒有表情,只是冷冷道:“世間的事原本就沒有道理,你多想也是無益。”
每到這個時候,他就開始想念當年那個葉筱筱。
她笑容明媚如光,嬌俏可人,性格毫不矯揉造作。
原本……原本這個姑娘應該是他的妻子。
聽她對張嗣潤一往情深,但首輔大人卻為張嗣潤選了家世更加顯赫的千金姐。
這個世間,果然沒有什么道理。
十
萬歷七年,首輔大人奉旨歸葬,他坐著三十二人抬的豪華大轎,吃飯時菜肴過百品,門徒千千萬萬,人人敬他為太師。
伍五五也因此官運亨通,一路遷升,閑時也打造了一個屋,用金子砌墻壁,銀子蓋屋頂,珊瑚作裝飾,夜光珠照明。
他睡在里頭,仿佛一夜之間回到了時候,而爹的話言猶在耳,“你自己選的路,千萬記得,莫要后悔,哪怕后悔,也不能去想”。
莫要后悔。
怎么能不后悔?怎么能不后悔?
“爹……孩兒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坐在金碧輝煌的屋子里,伍五五哭了一宿。
萬歷十年,首輔卒,贈上柱國,謚文忠,朝廷風云變色。
他身死不久,各個大臣紛紛上書彈劾首輔,他驕奢淫恥、玩弄權(quán)術(shù),他的兒子又紛紛登科,如今皆官居在職。是月,皇帝下令抄家,一些家眷甚至來不及躲避,就被封鎖于張家,這其中也有張嗣潤。
當日,伍五五聽到有人急急地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