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嚕!
這是水沸騰時的聲音。
早飯后, 溫迪在淺水潭邊的火灶上燒了一石碗的水, 等水沸騰, 就舀出一勺,澆在杯子里。杯子里裝著半滿的茶葉,開水一潑, 將茶葉激得上下翻飛,然后逐漸沉淀, 有的浮起, 有的下沉。靜置片刻后,大部分茶葉都沉底了,杯中的清水被泡成了柳黃色, 聞起來略香,極苦。這是第一注茶, 溫迪將杯子傾斜, 讓茶葉沫順著濃茶水一起流出, 只保留底下已泡過一次的茶葉。
然后她拿來一副干凈的筷子,將杯子里的茶葉全部扒拉到石碗中, 開始煮茶。
將水煮至變色后,將石碗端下, 用勺子將石碗里的茶水轉(zhuǎn)移到大碗中,然后重新注入水,再將它端到火上燒。沒有辦法, 她現(xiàn)在沒有茶壺, 只能用這種麻煩的方式來轉(zhuǎn)移茶水, 等她回到山洞里會好些,那套瓷器里就有茶具,由茶壺到茶杯,一套純色瓷器,漂亮又實用。溫迪將裝有茶水的碗端到茶幾上,用勺子將茶水舀進杯中。
茶水還是滾燙的。
黑毛端起一杯,在嘴邊輕輕抿了抿:“好燙啊……這時就能喝了?”
“小口小口的啜飲還行,我不講究,喜歡放溫了再喝!睖氐陷p松地說。
她沒學(xué)過茶藝,自己覺得怎么舒服就怎么來。
喝著茶,磕著糖炒板栗,這種滋味簡直難以言喻的——爽。
溫迪在茶幾旁準備了一個木盆,有板栗殼就扔進盆里,回頭再拿去密林挖坑埋掉。雖然是生物垃圾,但也是垃圾,她不敢往淺水潭里扔,這是上游,水源一旦受污染,整條流域的水都會變得油膩膩的,這是她用水的地方,溫迪可不想用油水洗手,所以,特別注意呵護它的清潔。
不過,也有人是心情不好的,這個人就是黑毛。
他負責(zé)看守釣魚臺,但今天他的運氣并沒有一開始那么好了,下鉤接近一小時,竟然毫無收獲,連一條小魚都沒有釣上來。他看著淺水潭中悠然游動的半透明魚仔,簡直恨不得自己跳進去撈魚了?蓽氐险f了,釣魚就是釣魚,不是撈魚,更不是捕魚,講究的就是讓魚自己咬餌的趣味,釣不著也沒關(guān)系。她是沒關(guān)系,可他負責(zé)人,他的心里太著急了。
黑毛惡狠狠地盯著淺水潭里的魚,對每一條都“恨之入骨”。
“不至于,不至于!睖氐陷p輕拍著他的背,“你也沒必要氣成這樣吧?”
“前幾天我釣上來的魚一直挺多的,因此你才把這個任務(wù)交給我……我讓你失望了!
這才是讓黑毛難過的事。
明明溫迪很看好他,他卻沒做出她期待的表現(xiàn),他都不敢看她的表情。
溫迪只好捧著他的臉,叫他轉(zhuǎn)過來,“拜托,你心里我是什么人啊?釣不著魚,我就失望?”
黑毛嘆了口氣:“就算你不失望,我也會失望。”
除了心里覺得對不起溫迪的看好外,他也深感失落,他本以為自己在釣魚這方面真是一個小天才,沒想到自己這個天才,才幾天就被打回原形?光是釣魚少,那就算了,可現(xiàn)在是釣不上魚的問題呀!他能不質(zhì)疑自己嗎?
溫迪驚了:“咳咳,你不是吧,釣不上魚而已,至于讓你這么大受打擊嗎?”
“我第一次遇到這種我不能解決的事,而且,還曾經(jīng)是我擅長的事!焙诿珶o奈地說。
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假如他對釣魚本來就不擅長,那就算了,可他曾經(jīng)擅長,又不擅長了。
溫迪明白了,這是對自己沒自信了的緣故。她決定想想辦法安慰一下這顆脆弱的玻璃心,仔細琢磨了一會兒后,她說道:“我覺得,這跟你是否擅長其實并無關(guān)系,你也看到了,這里是一個水潭,并不是海洋,它本身的體積是有限的,里面所包含的魚數(shù)量也是有限的,這幾天我們一直都坐在這里釣魚,從來都沒有停下過,魚的數(shù)量不斷變少,你想再釣上來更多當然是不容易的。再說了,我們還放生了幾十條呢,它們都是有咬餌經(jīng)驗的,不會第二次上當,也許還把這份經(jīng)驗分享給自己的同類,都不來咬鉤了,你說是吧?”
溫迪這話雖然是為了安慰黑毛臨時想的,但她的邏輯沒有問題,越說越順,她深感自己說的是真理?墒牵@話雖然出自她口,卻是入黑毛的耳朵,她覺得有道理的話,由他聽來,卻有別的想法。他看起來像是接受了她的安慰,努力擠出笑容點頭同意,但是,從他的表情來看,他的心里仍然是很遺憾的。
她就受不了這個,黑毛愛多心,她更容易多想。
溫迪一深思,就覺得責(zé)任在自己,要不是她非要教他釣魚,能有這檔子事嗎?
那么,她還是得給他解開這個心結(jié),黑毛高興了,她才會高興。
怎樣才能讓黑毛高興?很簡單,釣到魚就行。
問題是接下來一段時間里,還真像溫迪說的那樣,淺水潭里的魚群爭相告知魚鉤上的蚯蚓不能吃,要不怎么一條魚都不上鉤?中途黑毛都有點忍不住,把魚鉤收回來,又穿了一條蚯蚓,下兩條蚯蚓做魚餌釣,但到了中午,還是一無所獲。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更失望了,這回真不一定是為了她,絕對是因自己釣不到魚而產(chǎn)生了挫敗感。
溫迪決定幫他想個辦法,但她釣魚的經(jīng)驗也不多,沒有什么高超的釣魚技巧,她再怎么思考都覺得自己能幫的忙只能落在魚餌上。于是溫迪決定自己制作一個新的魚餌,替換純蚯蚓餌,至少得是讓水里的魚群甘愿冒生命危險也要嘗試的味道。她在自己帶來的食材里推想了很久,很快就找到了最合適的食材,香腸。
香腸本身就有濃烈的味道,如果再經(jīng)蒸煮或爆炒,香味就更濃郁。
溫迪選擇了蒸的做法來處理香腸,先蒸熟,再切片,穿在魚鉤上。魚鉤上不僅掛著這片香腸,還掛了一條蚯蚓,這樣一來,魚餌又是活動的,又有香腸的味道,吸引力更充分。
“怎么樣?你試試這個!睖氐蠈⑺︺^的任務(wù)交給他,自信地說,“絕對能釣上魚!”
她信心百倍,可魚鉤下水半小時了,水面居然連一點波動都沒有。
這下產(chǎn)生挫敗感的人成了溫迪自己,她捫心自問,難道自己做的食物連魚都不屑一顧嗎?
結(jié)果又換黑毛來安慰她。
“你剛剛不是說淺水潭里魚少了嗎?不咬鉤是正常的,它們可能是害怕蚯蚓,以為咬它就會被帶走……雖然確實是會被我們帶走,但是,這不是你做的魚餌的錯呀,你的魚餌肯定很受歡迎,是因為這些魚太害怕了,絕對不是你的問題,是它們有問題!”黑毛毫不猶豫地將責(zé)任轉(zhuǎn)嫁給無辜的魚群們。
“這里沒魚是吧?”溫迪氣急了,指著旁邊的深潭,“你到那里再試試!”
她就不信了,難道這魚餌真的釣不上魚?
淺水潭里清澈可見,深潭卻見不到底,也許深潭里的魚更多!
溫迪不信邪,讓黑毛換去深潭里釣魚,他沒猶豫就答應(yīng)照做。
他先收竿,重新給魚鉤穿上新鮮的香腸,再將魚鉤拋遠。
線走直了,讓魚鉤飛到了深潭中央。
溫迪的心突然跳了一下,像針刺一樣,她下意識看了眼黑毛,嘴動了動,又沒說話。她突然萌發(fā)出一種不好的預(yù)感,但是這預(yù)感非常模糊,她根本不清楚到底來源于什么,因此也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索性先保持沉默。她重新將目光投向了水面,看著那根魚餌被鉛墜帶進水里,不久,深潭水面突然像是沸騰一樣開始掀起波浪,但水面并沒有風(fēng)吹過——波浪是被來自水下的力量掀起的!溫迪一愣,隨即迅速抓住黑毛的手往后拖,拽著他向后跑,黑毛下意識還握進釣竿,猛然往后一跑,魚線居然被拽斷了!他將釣竿扔在巖石地上,和溫迪面面相覷。
兩秒后,從深潭中陡然冒出一顆巨大的魚頭,朝著溫迪和黑毛張開黑洞般的大嘴!
“哇啊啊啊啊啊啊阿!”
溫迪嚇了一跳,迅速退回巖石地中央,抄起不懂嚴重性還在狺狺狂吠的阿黃,扭頭就跑。兩個人什么也不要了,一前一后沖入密林,回到入口,穿過大霧區(qū),狂奔著連續(xù)通過沼澤區(qū)和竹林,直至回到竹屋前才停下了。
“不,不行,休息一下,停!我不能再跑了,我……呼……哈……呼……”
溫迪擺擺手,扶著膝蓋,搖搖晃晃地倒在地上。
從巖石地跑到竹屋,這距離可不算短,溫迪還是一路跑回來的,以最高速!之前是靠逃命的恐懼撐著,等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到達安全地點后,就再也無法支撐下去,立刻轟然倒地了。她雖然沒有直接暈過去,但也是出氣多,進氣少,整張臉都漲得通紅,心跳更是蹦得飛快,簡直像是樂隊快歌里的鼓點,她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快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
活倒是活著,但她更行尸走肉差不多,壓根兒不能動。
溫迪被黑毛抱進竹屋,放在地上,幸好竹屋里還有一些枯草,拿來墊在身下,不至于睡得太硬。她張開手臂,整個人完全放松地癱在地下,理直氣壯地做一個健全病人,瞪著竹屋的天花板,腦子里不斷回想那頭水怪的樣子。真見鬼了,深潭里怎么會藏著一頭那么恐怖的水怪呀?!
黑毛已經(jīng)默不作聲地開始燒水。
“我也有點累,回去是來不及了,明天再動身吧,今天現(xiàn)在竹屋里睡一覺,行嗎?”他問。
“行!”溫迪也只剩嘴能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