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樂園, 低下頭顱, 蹲下身來, 樂園有點害怕,往后退了一點距離, 眨了眨眼睛,那個人如同一顆石子砸中水面造成的波紋之中的影子, 越發(fā)模糊不清起來,樂園不由自主咳嗽起來, 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嗓子眼里面,冒出來難以忍受的疼癢感。
“咳咳咳——”
樂園低下頭去,感覺是自己看錯了,抹了一把臉,眼前依舊是黑色的,臉上濕漉漉的,像是眼淚掉下來了,但是,那種感覺不真切,就好像一切都是假的,虛假得過度了,叫人沒法認(rèn)真思考,樂園不得不罵了一句:“要是有眼睛,誰受這個鳥氣!一把火燒了才叫干凈!”
那個人抱住了樂園,在他耳邊笑了一下,低聲說:“你不記得我了,你也不認(rèn)得我了,沒關(guān)系,你會什么都想起來的,但是我要告訴你的,不是這件事!
樂園有些好奇,抓住對方問:“那你找我是為什么?”
那個人沒有回答,樂園偷偷轉(zhuǎn)過頭去,試圖打量對方的臉,但是,即使是這種近在咫尺的距離,樂園也看不清楚,只覺得身邊好像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團霧氣,一陣煙氣,一股顏色,一雙眼睛,一個影子,一種難以形容的值得信任的感覺,但又像是一塊打碎了的鏡子。
樂園看著它的時候,看見數(shù)不清的鏡子碎片,看見數(shù)不清的眼睛,數(shù)不清的模糊而迷茫的自己,看見緊張的情緒被具現(xiàn)化成為了數(shù)不清的旋轉(zhuǎn)的顏色,樂園有一種需要嘔吐的感覺,就像是他看見的同時,他需要從身體內(nèi)部挖出一些多余的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后來的不清楚的東西。
樂園抓住了那個人的衣服,居然真的能抓住,他就死死揪住了這個人的衣服,手心之中,感覺到了那衣服的質(zhì)感是類似于磨砂抹茶杯子的感覺,像是手心里握住了一把剛剛從大黑鍋里面挖出來的粗糙糖炒栗子用的石頭,表面還有一股溫?zé)岬臒崃俊?br />
仿佛面前這人真是個活人,也好像這身衣服不是衣服,而是一層古怪的人皮,又像是感覺到的顏色實質(zhì)化成了一層類似于布料的東西,那東西從手心鉆入了手掌,又進(jìn)入了手臂,再從手臂進(jìn)入了心臟和腦中。
于是,那些東西在他的整個身體內(nèi)部擴散開去了,就像是濃墨重彩的顏料污染了一碗清水。
樂園打了個哆嗦,覺得自己很冷,就像是發(fā)燒的時候突然被人掀開了被子丟到了大雨傾盆的院子里跪在青石板上破碎瓷碗片表面還被夜風(fēng)吹了一下,汗毛倒豎。
“你是什么人?!”
樂園不得不再次詢問起來,這是一個內(nèi)心驅(qū)使他問出來的問題,但他的重點并不在這里,他在意的部分是自己問出來這個問題之后,緊張的情緒稍微緩解,他在心里松了一口氣。
“你是什么人?”
樂園喃喃自語似的重復(fù)起來,為了再次緩解自己的情緒,但是,這次這種行為不頂用了,就像是吃多了止痛片,藥效卻逐漸減弱了。
他感受到了疼痛,身體微微顫抖,卻因此越發(fā)不能放開手里的不知是衣服還是人皮還是顏色的東西。
“回答我!”
樂園幾乎喊出來,但他不知道為什么,選擇了壓低聲音,或許是怕被人聽見看見,不好解釋現(xiàn)在的情況,他要怎么說,才能讓別人相信,自己的屋子里突然走出來一個陌生人?不好說的事情,最好不要說。
樂園就是這么想的。
他不愿意這個人被其他眼睛看見,也不愿意這個人就這么悄無聲息地走開。
“我是來找你的,我是來看你的,我是……”
這句話沒有說完,這個人就不見了。
他消失的時候,完全不像是一個人,就像是一陣風(fēng)中的煙霧,被吹走了,一點點不見,又像是一團顏色在高山風(fēng)干滾落之后,落得滿地碎片,撿不起來,被水一碰,就完全融化。
什么也沒有了。
樂園猝不及防,還想再問,還想再聽那個人說兩句話,沒有兩句話,一句話也可以,但是現(xiàn)在連一個字都沒有了,樂園下意識往前伸手去,抓了兩下,什么也沒有抓到,只感覺滿手空氣,被風(fēng)一吹,本來手心之中多出了的那點熱量就這么也被吹得消失不見了。
那個人留下的最后一點痕跡也抓不住。
樂園身體顫抖了一下,把手收回來,虛握成一拳頭,感覺頭疼,大顆大顆的汗珠就從額頭上繃起的青筋路過,一點點滑落,落在他的衣服上,他的衣襟就一下子濕透了,樂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趴在地上的,但是,他覺得這種姿態(tài)感覺會好一點,他就這么做了。
但是,很快,這種姿態(tài)也不能給他一點安靜,他就坐起身來,卻覺得眼前一片昏暗,十分眩暈,顏色模糊而融合在眼前亂轉(zhuǎn),他幾乎要吐出來,只能迅速趴下去,在地面上翻了一下,砰的一聲,撞上了旁邊沒有裹上地毯的桌子腿柱子,樂園捂著被撞的地方,縮成一團。
“好痛!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在喃喃自語。
樂園想把耳朵捂住,但是只有兩只手,捂住眼睛就不能捂住耳朵,捂住耳朵就不能捂住傷口。
好熱。
樂園砰的一聲,側(cè)著撞上了地毯,地毯并不硬,但地毯底下的地板很硬,樂園被撞得暈頭轉(zhuǎn)向,卻莫名感覺好了一點,那種過分的眩暈終于漸漸退去,樂園平躺在地板上,下一秒又立刻覺得自己很冷,他迅速側(cè)身,蜷縮起來,稍微暖和了一點,但其他作用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