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摔打打,好好的膳廳被折騰得不像樣,他們之間的爭吵,再也不是孩提時的嬉笑怒罵。幼年時的溫憲何等霸道,舜安顏稍有不順?biāo)囊獾氖,公主就擺出架勢來欺負(fù)他,可那時候的少年郎,只會樂呵呵心甘情愿地照著她說的辦,什么都依著她,什么都慣著她。
那時候,溫憲是公主,他是國舅府的大長孫,可現(xiàn)在,溫憲還是公主,他卻是她的額駙。其中的差別,只有舜安顏自己明白,事到如今,他依舊找不到一個排解迷茫的法子,他依舊找不到一個,可以讓自己安安心心繼續(xù)下去的位置。
這一場爭吵,由于沒有任何要解決矛盾或問題的趨勢,單純地變成了彼此之間的發(fā)泄,乳母不得已還是介入其中,不能讓公主回頭再傷了自己,又因消息往宮里傳,嵐琪怎能安心女兒在家里受委屈,等不到初三召見孩子們回永和宮用膳,嵐琪就令人把公主送回宮里去了。
溫憲這一次沒有再逞強(qiáng),乳母拿著氅衣來裹住她,說娘娘要她進(jìn)宮,已經(jīng)沒什么力氣再折騰的溫憲,順從地就跟著他們走了,舜安顏獨自孤坐在膳廳里,他想,大概過陣子祖父又要來訓(xùn)斥他,又要帶著他進(jìn)宮去磕頭賠罪,他的人生,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進(jìn)宮的路上,溫憲漸漸冷靜,額娘曾告誡她,不要干涉朝政,不要插手舜安顏的差事,就說這國舅府將來要支持哪一方的事,也許她聽過且過別放在心里會更好些,畢竟舜安顏有他的無奈,自己也有自己的立場,可這一場激烈的爭吵,根源并不是為了什么國舅府要支持誰。
是她積累了太多的委屈和壓力,是她受夠了強(qiáng)顏歡笑的日子,是她不想再面對舜安顏想讓自己快樂的那份努力,眼前的一切,和她曾經(jīng)幻想的幸福生活相差太大。舜安顏,一定也累了。
虛弱的公主很快被送入永和宮,扎扎實實窩在母親的懷里,溫憲才感覺到心踏實了,她總是嘲笑小宸兒長不大,興許真正沒長大的那個人,是自己。
母女倆誰也沒說話,嵐琪的心都要碎了,看到女兒纖纖玉指上的傷痕,該是乳母所說摔打東西時留下的,又看到她手腕上的淤痕,這該是被人捏出來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乩@著手脖子一圈,她輕輕撫摸著女兒的傷痕,問:“舜安顏對你動手了?”
溫憲渾身一顫,愕然看著手腕上的紅印子,果然被激動的他拽出了痕跡,她慌張地笑著,把手腕掩藏進(jìn)衣袖里,對母親軟軟地說:“他有十顆腦袋,也不敢對我動手啊,額娘別亂想,兒臣發(fā)胖了叫鐲子勒的。”
一語卻勾得嵐琪落下眼淚,她捧著女兒的臉頰哽咽著:“你皇阿瑪說,要額娘心平氣和地為你做主,我都不能冷靜,你還指望誰去?可是孩子,額娘心疼你啊,你知道看見你受委屈,額娘多心疼嗎?”
溫憲見不得母親的眼淚,心內(nèi)的堅強(qiáng)徹底崩塌,抱著母親哭道:“我不想這樣的,額娘……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是我不好嗎,是我做的不好嗎?”
嵐琪曾摟著女兒說,要她做天底下最最幸福的女人,她的阿瑪為了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留下閨女,早二十年就替她安排好了人生,可是這樣捧在手心放在眼睛里的寶貝,為什么卻不幸福,誰也想不通,好好的兩個孩子,怎么就不能好好過?
初三那天,永和宮的家宴被臨時取消,五公主進(jìn)宮的事誰都曉得,自然公主府里發(fā)生了什么,她們母女在家里又說了什么,外人無從得知,就是胤禛小宸兒她們,也只曉得是姐姐不舒服,額娘要照顧她幾天。
這一日,倒是八阿哥和福晉進(jìn)宮請安,到延禧宮時,八福晉問良嬪:“聽說五公主身子不好,兒臣想一會兒過去探望,您看合適嗎?”
良嬪搖頭:“太后說了,不要打擾她養(yǎng)身體,你就不必費心。”
八福晉笑道:“興許是有好消息了,德妃娘娘當(dāng)然緊張了!彼@一句,倒是自己隨口說的,可冷不丁就想起自家冷冷清清來,有一個月過去,張格格還是沒消息,自己就更不必說了。
良嬪尚可,胤禩也沒多想,可八福晉自己有些坐不住,再想丈夫或許有話要私下與母親說,便借口去后院看看易答應(yīng),把賀年的禮物送過去,帶著宮女退下了。
至于良嬪,她雖不在乎孩子有沒有子嗣,八福晉的話則聽見的,再看她臉色突然那么不好,不用猜也知道為了什么,便順著話對胤禩道:“子嗣的事很重要,你們夫妻要有商量,不要到時候為此生了嫌隙!
胤禩答應(yīng),卻也好奇地問母親:“溫憲真的是身體不舒服?兒臣已經(jīng)兩三天沒見舜安顏了!
良嬪捧著手爐,淡淡地說:“這是公主家里的事,你們就別操心了!彼辉赴税⒏缍⒅篮蛯m的人,索性把話題岔開,笑問,“大阿哥近來,對你是不是越來越信任了,惠妃娘娘呢?”
“也說不上來,或許是比從前好些了,皇兄讓我做過幾件為難的事,我辦得還算漂亮,他很滿意!必范T道,“但將來如何,不好說,我且要與他們磨合,倒是惠妃娘娘對我越發(fā)和氣了,剛才在長春宮,說了好些關(guān)心的話。”
良嬪道:“這是好事,你且慢慢來,長春宮是棵大樹,便是不如永和宮那樣茂盛,也是聊勝于無,額娘無能,不能做你的依靠!
“額娘怎么說這樣的話,您的不容易,兒臣都知道!必范T微微笑著,但接下來說的話,又讓他正經(jīng)起了臉色,說道此行古北口,到了那里才明白父親為何派皇子前往,古北口駐軍將領(lǐng)和顯耀官員都換人了,為了避免軍心渙散,才趕著年節(jié)里派出皇子,旨在上下協(xié)調(diào),八阿哥一向善于這樣的人際往來,做的很妥當(dāng)。
胤禩道:“被撤換的那些人,原都是索額圖培植的人,現(xiàn)下皆遭貶謫,遠(yuǎn)離京畿兵權(quán)。”
良嬪頷首道:“是啊,太子雖無兵權(quán),可索額圖在軍營中有安插人,將來緊要時刻振臂一呼,縱然手中無權(quán)也能翻天!
“看來皇阿瑪,是真的要端了太子外祖家的老底。”胤禩神情凝肅地說,“皇阿瑪不知不覺,挖空了權(quán)傾朝野的赫舍里一族。”
良嬪眼中閃過光芒:“皇上的眼里是全天下,所以你最好不要企圖在他面前耍聰明,他不喜歡那樣的人。眼下你好好扶持大阿哥,好好給皇上辦差,其他的事暫時不要想,而他總要老去,你卻還年輕!
等父親老去?胤禩一愣。
十年,還是二十年?二阿哥都做了三十年太子,可是他不用等那么久,再過二十年,父親就真的老了,他卻正當(dāng)年,只要能登上大位君臨天下,二十年又何足懼?
胤禩冷靜地露出笑容:“額娘,我明白了!
轉(zhuǎn)眼已是初五,皇帝這幾日因接見外邦使臣,以及忙開春的農(nóng)耕防災(zāi)部署,偶爾才有空過來永和宮坐坐,雖然看得出嵐琪言辭閃爍神情里藏著心事,但母女倆都不說,玄燁便決定等忙完手頭的事,再好好和她們談?wù)劇?br />
這一日朝鮮國送來高麗參,粗壯的參體還有那豐茂的根須,擺在黃綢緞子鋪的盒子里,像個人偶似的,嵐琪笑道:“額娘給你留著,將來生了娃娃后,給你補(bǔ)一補(bǔ)!
溫憲卻看著母親,凄涼地說:“額娘,你還是不肯答應(yīng)嗎?”
原來誰也不曉得,母女倆竟僵持好幾天了,嵐琪怎么也想不到,女兒竟然會對她說要解了這門婚事,還她自己也還舜安顏一個自由身,女兒說只有這樣,舜安顏還能有將來,還能繼續(xù)實現(xiàn)他自己或家族的抱負(fù),可若繼續(xù)綁在一起,她萬一有什么事,舜安顏就完了。
出這樣的事,嵐琪還來不及想象自己會被人如何指指點點,實在是從沒聽說過這樣出格的事,她怕女兒將來無法繼續(xù)面對人生,要知道人言可畏,誰都會拿她當(dāng)笑話,她將來一輩子都不見人了嗎?
“你讓額娘再想一想!睄圭骼^續(xù)敷衍著女兒。
此時門外頭,特地進(jìn)宮來探望姐姐的小宸兒,正躡手躡腳進(jìn)來,想給姐姐一個驚喜逗她高興,甚至她也天真地以為姐姐是不是有身孕了,這會兒卻冷不丁聽見姐姐說:“額娘,我和舜安顏徹底分開,我就再也不會傷心難過了。您若把我再送回去,我還是會這樣哭著回來的,這一次又一次的,額娘您不嫌煩嗎?我們怕是好不了了!
小宸兒驚得呆若木雞,半晌醒過神,不敢進(jìn)去見額娘和姐姐,她對這些事渾然不覺,可聽著姐姐的話,顯然姐姐的不幸福由來已久。她一直夸贊姐夫好,姐姐逗她時,她也會不饒人地拿姐夫來玩笑,可姐姐每次都很開心,根本看不出來她能說出要和丈夫徹底分開這樣的話。
徹底分開是什么意思,他們不再是夫妻了嗎?
失魂落魄的溫宸,不顧外頭綠珠幾人的詢問,執(zhí)意匆匆離開了,回到家里一個人傻傻地呆著不說話,家中下人有些擔(dān)心,就悄悄通報了正在當(dāng)值的額駙。
富察傅紀(jì)得到消息,很快安排好手里的事趕回來,進(jìn)門不等他出聲,妻子就光著腳從暖炕上下來,撲進(jìn)了自己的懷里。傅紀(jì)很莫名,憂心忡忡地問:“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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