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翁銳和彌虛尊者及眾弟子談?wù)摿撕荛L時間,他不光在講,也在聽,到了最后,感覺得自己的腦子都快裝不下了,彌虛尊者的導(dǎo)引讓他說了很多,也想了很多,彌虛尊者的點題之語更是讓他深深感到震撼,他需要找個地方細細的梳理一下。
夕陽下,懸崖邊,這是一個很好的去處,面對空曠的山谷和連綿起伏的的群山,翁銳再次想起天姆極頂那獨特的神的視角,山上之山,天外之天,螻蟻眾生,敬畏無邊。
敬畏是神,敬畏山的力量山便成了神,哪站在極頂之上的自己是人是神?敬畏的又是什么?也就是自己心中的神在哪里?
煉丹者追尋的是不死的方法,他們敬畏的是死亡,帝王希望他的皇位能傳遞千世萬代,他敬畏的是權(quán)力,讀書人追求知識與智慧,吃貨貪圖山珍美味,他們心中有沒有敬畏?
翁銳感覺自己胸中有某種力量在涌動,似乎某個想法瞬間就能噴涌而出,而這個時候他腦子里卻不斷縈繞著天樞十三偈中“棄用道生”的章句,他真希望當下能得到某些啟發(fā),像以往一樣忽然明白這一偈中的某個關(guān)鍵,將它演化為一套武功,但今天他什么也沒感覺到,山依舊是山,偈依舊是偈。
“嘿嘿!”
翁銳忽然笑出聲來,無奈地搖了搖頭,舒了口氣,他覺得自己還是太功利了,有了點感受就想有個結(jié)果,這不是他現(xiàn)在該有的心態(tài)。
放下了一個心思,翁銳頓是覺得輕松不少,心中只剩下了一個念頭,別辜負了當下的美景。
紅日西陲,山影墨墟,霞光萬道,霧靄蒸騰,只要你心靜,自然總有它極美的樣子,一切像是在神靈的安排下恰到好處地、自然而然地出現(xiàn)。
神,又是神,翁銳似乎有些氣惱,為什么要有神?
心中有敬畏,心中便有神,有神是為了求神,用神,可以保佑自己免于災(zāi)禍,可以幫助自己達成某個愿望,甚至是恨誰也希望神能顯靈懲罰于他,給自己出口惡氣,但這有用嗎?
或許有,但沒人知道。
由神及己,自己不斷練功又是為了什么?是為了讓自己更厲害?讓自己能打敗更為強大的對手?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和朋友?是為了彰顯自己在武林的地位?
都是,又都不是,翁銳自己也有點糊涂,集聚心力,感應(yīng)天力,壯大人力,就是為了使自己更強大,也同樣是為了用,這和在心中給自己祭一個神有什么區(qū)別?要是不用又會怎樣?
窮思盡奢求,糞土金體散,拋卻一身累,日中享天年。
無窮無盡的奢求,就算有金山銀山,到頭來也免不了金銀散,人身盡化作糞土,哪里比得上隨遇而安,盡享天年?
難道祖上留傳下來的東西是要我們用為不用,不用為用?
拋卻!
不用!
擁有武功而不用武功會怎么樣?練武也不是為了用武會怎么樣?武功心法,絕命招數(shù),哪個不是為了制敵而生,不用,難道是要心中無敵,心中無法,心中無招?
心念于此,翁銳已經(jīng)心潮澎湃,一掌拍向地面,轟然聲中整個人已經(jīng)飛身而起,從小所學(xué)所悟,陡然間便涌進他的腦海,心法內(nèi)功,掌法劍招,拳腳擒拿,迅速的在他腦子里穿梭,似是而非,似有非有,他已經(jīng)無力顧及。
而他的身形隨心飛轉(zhuǎn),幻形化影,各種招數(shù)也是信手拈來,蓬勃而發(fā),渾厚內(nèi)力所催動的罡氣四散飛逸,內(nèi)息如海濤般狂放流轉(zhuǎn),內(nèi)心漸近空明,舒然超然,完全進入了一種忘我的狀態(tài),周圍的一切對他漸漸都變成了虛幻。
就在他瘋狂無羈的肆意揮灑中,一股外在的壓力陡然而至,翁銳的內(nèi)力招數(shù)自然的做出了反應(yīng),壓力越大,反彈就越猛,盡管只有一雙肉掌,但化刀化劍隨心所欲,拳腳掌影之中亦可聽到刀風(fēng)劍嘯,本來四散飛揚的招數(shù),在壓力下使他的應(yīng)招一下子有了方向,勃發(fā)的狂濤瞬間將這股壓力裹圍,但對翁銳卻似乎全然不知。
但就在這時,翁銳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自己的一掌像是打在了一個人身上,他的眼光中也看到一個人影迅疾朝懸崖外墜落,電光火石之間,翁銳身形一振,手臂似乎長出數(shù)尺,一攬那道人影的衣襟,將他拖回了懸崖之上。
翁銳靜睛一看,這個人竟然是沙康,驚得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
對于這個沙康,翁銳這些天極為糾結(jié),來西域之前,他就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是找不回山子,他就一定要殺了沙康給他報仇,除非自己死了,絕不悔改。
但到了西域,找到了沙康,卻沒有了山子,對于手段殘忍的沙康,翁銳根本就沒有相信他所說的山子還活著的話,為此他以一直從天姆宮追到了彌仙居。
但自從天姆極頂下來,翁銳心思就一直在動搖,這些天他都刻意不去想不去提這件事,這不是因為在雪頂彌虛尊者救了他一命,要這樣的話他只要殺了沙康,再將自己的命還回去就是了,而是這兩天他確實有了新的感悟。
“怎么是你?”翁銳淡淡道。
“你以為會是誰?”沙康也很平靜,似乎沒有一點失敗的沮喪和被人救了的感激。
“我是說你怎么會來這里?”很明顯,翁銳是在問你找我干什么。
“你剛才用的什么功夫?”沙康沒回答反而問道。
“沒啥功夫,都是你見過的!蔽啼J的回答也是實情。
“看似相似,但其威力卻絕然不同,”沙康道,“莫非是在這幾天中師父傳授了你他的修行之道?”
“為什么這么說?”翁銳心中也開始有點好奇。
“你的內(nèi)功、招數(shù)都還是你的,卻沒了你的攻擊性,”沙康道,“但渾厚磅礴的氣勢卻可以隨時將自己化作一片狂濤,縱你千錘百轉(zhuǎn),勇力無限,你也只能隨波逐流,他不傷你分毫,你也難近他分寸,這是師父的境界。”
“你說這是彌虛尊者的武功?”翁銳驚道。
“我沒說,我說這是師父的境界!鄙晨档馈
“這…這……”翁銳的手搓了半天,忽然興奮道,“我明白了,我明白尊者為什么一定要我去圣山雪頂了!
“你明白了什么?”沙康到是不明白了。
“棄用道生!”翁銳道。
“天樞十三偈的一偈?你又創(chuàng)立的一套武功?”沙康驚道。
“不是武功,是我想通了一個道理,”翁銳道,“或者可以成為一套修身養(yǎng)性的心法!
“什么心法?”沙康道。
“棄用心經(jīng)!”翁銳道。
“你剛才就是用這個打敗我?”沙康道。
“我剛才是自己一個人在這里,心里根本沒有你,”翁銳道,“這又何言打敗你?”
“你能做到心中無敵?”沙康道。
“還有心中無我!蔽啼J道。
“佩服,敗在你手下一點也不虧,”沙康道,“其實你剛才真的不該出手將我拉回,下去了我們兩人也算徹底了結(jié)了!
“要知道是你,我可能還真不會拉,”翁銳道,“可惜你已經(jīng)被拉回來了。”
“你后悔了?”沙康道。
“你后悔過嗎?”翁銳道。
沙康知道翁銳說的是什么,他沒有馬上回答,轉(zhuǎn)而看向遠方,夕陽的余暉將他襯成了一道剪影,略顯蓬亂的卷發(fā),憔悴淡靜的臉龐,隨風(fēng)飄動的衣襟。
“要是后悔能使走過的路重走一遍,我真想后悔一次!鄙晨涤朴频馈
空曠的暮色之中,倔強孤獨的身影,雖無悔但又無奈,翁銳的心底已經(jīng)有些觸動:“你是專程來找我的?”
“你我之間需要一個了斷!鄙晨档。
“如何了斷?”翁銳道。
“你不拉我回來就是了斷!鄙晨档。
“你是專程來送死的?”翁銳道。
“可以這么說,”沙康道,“送你死,也是送死!
“但是你死了一回!蔽啼J道。
“所以我已經(jīng)了無牽掛!鄙晨档馈
“看來你很坦然。”翁銳道。
“我都是活過一甲子的人了,雖和師父相比還有不及,但也夠長了,”沙康道,“從我下山為族人爭取一些榮譽和生存空間,再到和迦南明爭暗斗幾十年,現(xiàn)在連迦南都死了,我能有什么不坦蕩的!
“那你為什么一定要去中土?為什么一定要找我的麻煩?”翁銳道。
“中土和你都和我沒有關(guān)系,一切都是說辭,”沙康道,“迦南沒辦到的事我想辦到,我不能讓別人說我現(xiàn)在的地位是他讓我的!
“你覺得這可有意義?”翁銳道。
“對我對承天教都沒有意義,但對你卻有一個后果!鄙晨档。
“什么后果?”翁銳道。
“我真的沒有殺掉朱山。”沙康道。
“我相信!碑斶@句話說出來的時候,連翁銳自己都有點驚訝,但在他的心中已經(jīng)燃起了一絲希望。
“這么說,你我之間的賬已經(jīng)了了?”沙康道。
“我覺得是!蔽啼J道。
“那如果你找不到朱山,你如何向他妹妹朱玉交代?”沙康道。
“你這回沒能死,說明你還有活著的理由,”翁銳道,“其他的都是我的事!
“那我還有最后一個請求!鄙晨档。
“你說!蔽啼J道。
“如果你沒有找到朱山,請你捎個話來,我自己了斷,給他一個交代!鄙晨档馈
“這又何必?”翁銳道。
“我不想欠人情,心會不安!鄙晨档馈
“這么說你想讓自己靜下來?”翁銳道。
“我覺得師父的彌仙居更適合我,”沙康道,“這些天聽師父和你講了許多,自己也想了很多,就修心來說我和你差了許多,在師父那里連入門都沒有,我不想再錯過此生,就像你說的那樣,承天教有我沒我都不會有什么兩樣!
“如此甚好,”翁銳道,“我們就以一年為期,如果沒有人傳信過來,就是山子還好好的活著!
翁銳知道,他這是在給沙康一條路,同時也在給自己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