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琰雖然沒有一樣的直覺，卻從專業(yè)角度告訴他，戚晚受刺激導(dǎo)致病發(fā)的時間，就在張大豐和他們的生父周長生遇害之后幾個月。再往后就是戚晚的生母安閑自殺，這種傷害追加無疑是將之前的小雪球滾成了大雪球，進而雪崩。

  那么問題來了，戚晚到底見到了什么，經(jīng)歷了什么，才會“發(fā)瘋”？

  辛念說，那間辦公室里有監(jiān)控，應(yīng)該錄下了全過程�？墒乾F(xiàn)場處理之后，靳尋的人并沒有提到特別的事，這就說明一切都和戚晚描述一致。

  但周淮的看法卻是相反的，當(dāng)時張大豐和周長生都無法行動，戚晚有充足的時間對監(jiān)控做手腳。

  不過這一切都只是周淮的想象，根本無從證實。

  半晌，周淮再次提出疑問：“你說她像是表演型人格，那么有沒有可能這些年她一直在演？也許她沒有記憶混亂，沒有精神分裂，她只是用‘精神病’當(dāng)護身符？”

  這在以往也不是沒有過，很多犯下惡性案件的兇手都會用精神病這一手試圖逃脫法律制裁。

  李琰說：“我認為沒有可能。她是參與犯罪，在張大豐這件事情上她是共犯，他們連同爸爸在內(nèi)，都犯了故意殺人罪。但要拿精神病做護身符，這種手法非常的吃力不討好，也太天真了。假設(shè)她真是這樣想的，還做到了，那她真不是一般人，十幾歲就能有這種心智，連專業(yè)醫(yī)生都騙過去，感覺不太像是會和朋友計劃殺人的性格�！�

  說到這里，李琰問：“你一直在懷疑她，反而對黎湘、辛念的懷疑都沒有這樣重，為什么，能說說你的理由么？”

  周淮這樣回道：“我坐牢期間和很多獄友聊過，那里的獄警也很照顧我。我那幾年聽過很多故事，最大的感受就是，不管是一時沖動還是精心策劃，任何案子都有作案動機，就算是無差別也有原由。戚晚的作案動機是什么，幫朋友，兩肋插刀？”

  李琰：“你忘了，那時候張大豐對她意圖不軌。”

  周淮：“那只是她自己說的，沒有任何證據(jù)。”

  李琰：“你懷疑她撒謊？”

  周淮：“我只是合理提出質(zhì)疑。按照辛念的說法，她和黎湘當(dāng)時都被留下證據(jù)，被逼到那個份上了。那么戚晚呢？既然張大豐很擅長用這種手段控制小女生，怎么戚晚什么都沒有做？這件事如果將來立案了，到了警方那里也會有同樣的質(zhì)疑，重證據(jù)不親信口供，這是原則。”

  李琰半晌不語，過了會兒才說：“你這樣說也有道理，其實有件事我也覺得不合理�！�

  周淮：“是什么？”

  李琰：“從戚晚的表達可以看出來她對安閑的感情很深，但又給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周淮：“難道有表演成分？”

  李琰：“說不好，就像是在努力說服自己相信這件事一樣。我接觸那么多案例，沒有一個例外，所有有情緒病的小孩，都是家庭關(guān)系不和睦的表現(xiàn)。所以只要去詢問這家人平日的相處情況，很快就能找到病因。事實已經(jīng)擺在眼前了，戚晚的描述卻過于完美，好像她的病只是性格導(dǎo)致的，沒有任何外力原因。”

  周淮不禁冷哼：“我這樣說也許有點過分——如果張大豐真的在安閑和戚晚的家里對戚晚不軌，那安閑是什么態(tài)度？那房子是安閑的，安閑不愁吃喝，她可以轟走張大豐。但安閑和張大豐一直很和諧。難道安閑不知道張大豐做了什么，還是明知道卻裝作不知道？如果是后者，那戚晚會怎么看安閑，比起張大豐她應(yīng)該會更痛恨安閑的行為�！�

  也就是說不管怎么看，戚晚的表述和事實推斷都有出入。

  基于羅生門現(xiàn)象，這當(dāng)然可以理解，每個人對自己的視角，對自己經(jīng)歷過的事都會美化剪輯，在表述中加上自我濾鏡。

  但像是這樣強烈的，堪比整容換臉一樣的濾鏡，反而會給人一種強烈的違和感。

  一個字，假。

  李琰：“你的分析有道理，但沒有證據(jù)，分析就只是分析�！�

  周淮：“對，所以我想要不要制造一些證據(jù)出來�！�

  李琰和周淮雖然多年沒有在一起生活，她對他的性格卻是了解的：“你不要亂來�！�

  周淮：“除非你有更好的辦法�！�

  李琰不答。

  她確實沒有。

  周淮：“呵，走著瞧吧�！�

  作者有話說：

  每次寫到心理咨詢師，律師，醫(yī)生，就會有人跳出來說這違反職業(yè)操守吧？

  嗯，這里我先說一句：作者不無知。

  看看生活吧，小到公務(wù)員從單位拿走公家的一支筆，大到貪污，指出他人的違紀(jì)犯罪是最容易的~如果每個人都能指出他人的問題，并且嚴(yán)格做到自我規(guī)范，真會少許多不公平的事。

  紅包繼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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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6章

  黑夜的自贖

  戚晚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余鉞難得放假, 難得他們沒有窩在房間里，到戶外走了一圈，逛了街, 喝了飲料, 趕在就餐高峰之前找了個餐館坐下。

  趁著余鉞看菜單的時候，戚晚又走神了。

  她這幾天看了很多兒童心理學(xué)的書籍和科教類節(jié)目，對尋找自己的童年陰影有了一些心得體會, 似乎還隱約觸碰到問題的出口。

  所謂的童年陰影并非只是指童年時期經(jīng)歷過的重大坎坷, 也許只是一件他人眼中的小事, 比如一次語言上的校園霸凌，一次來自家里長輩的pua。

  戚晚回憶著自己和母親的相處細節(jié), 大部分過往她都已經(jīng)忘記了, 但有些細節(jié)卻在回憶中逐漸浮現(xiàn)，即便是昨晚睡覺到一半，都會因為夢到其中一個片段而清醒。

  母親對她是很冷淡的, 生活里母親沒有虧待她, 卻也沒有滿足過她的要求。

  她是個乖巧的孩子, 很少提出自己的要求, 也很少撒嬌。

  母親也認為，既然基本的物質(zhì)需求都滿足了，那你就該懂事聽話，不要無理取鬧, 我很忙，很煩, 沒時間應(yīng)付這些不合理的毛病。

  戚晚不禁在想, 是否就是因為這樣, 她才越發(fā)乖巧, 漸漸成了一個對長輩沒有要求的孩子？

  當(dāng)需求沒有被滿足，且因此得到一頓冷嘲熱諷和pua式教育之后，孩子會做出怎樣的反應(yīng)？大多是無助、不解、難過，但更多的是失望，和學(xué)會“閉嘴”。

  這是弱勢對強勢的一方的妥協(xié)，也是一種自保，和從心里隔離親情的方式。

  戚晚發(fā)出這樣的疑問：母親真的愛我么？

  那我呢，我愛她么？

  她昨天又讀了一些安閑的出版物和退稿，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太敏感，還是安閑的表達太明顯，她看不進其他劇情，滿眼只有母親對文中“女兒”的不滿和控訴。

  那每一篇文的女兒性格都不一樣，卻萬變不離其宗的“不聽話”，給辛苦養(yǎng)家的母親帶來許多煩惱。

  安閑甚至寫過這樣一句話：“真是個累贅，有時候真的后悔生下她，后悔一直養(yǎng)著她。還有一次產(chǎn)生過很可怕的想法，如果她病死了，那我就解脫了�！�

  這些話刺痛了戚晚的眼睛和思想，她再次想起時連表情都是扭曲的。

  就在這時，余鉞握住她的手：“你沒事吧，哪里不舒服？”

  戚晚醒過神，這才發(fā)覺自己手很涼，眉頭也是皺著的。

  她深深吸了口氣，對余鉞露出笑容：“我沒事，就是卡文，有點苦惱�！�

  余鉞松了口氣：“最近又開新文了？”

  戚晚：“沒有，還在構(gòu)思階段。我從沒有這樣卡過，還沒開始寫，就覺得寫不下去了�！�

  余鉞笑著說：“慢慢來，別把自己逼得太緊。如果對自身要求過高，結(jié)果反而會不好。”

  道理戚晚都懂，要平常心，放輕松，這樣在寫作時便能游刃有余。

  一口吃不成胖子，這次發(fā)揮不好，下次繼續(xù)努力。

  但……

  餐還沒有上桌，服務(wù)員只端上兩杯水。

  等候的功夫，戚晚這樣說道：“有句話你聽過嗎，人要用一生來治愈童年傷痛。但我覺得只要人的記憶還在，潛意識還在，傷口就不會治愈，傷口好了也會有道疤。與其說是治愈，不如說是‘解決’。學(xué)會去面對那些傷痛，讓自己勇敢、坦然。”

  余鉞已經(jīng)習(xí)慣了戚晚的跳躍式話題，明明前一秒聊的還是寫作，下一秒就提到了童年。

  余鉞將聲音放低，語氣柔和：“你臉色不好，是不是昨晚沒睡好，做夢了？”

  他的推斷能力不只在偵查斷案上，還有生活里，往往能憑著戚晚透露出的一點蛛絲馬跡推理出前因。

  戚晚勉強笑了下，再次感受到和余鉞說話的輕松省力，若是換一個人，八成要解釋半天，對方才能理解到一點皮毛。

  戚晚將頭靠在他肩上，小聲說：“是做夢了，夢到我媽。我小時候好像很不聽話，給她帶來很大困擾。她的病，我可能也有責(zé)任……”

  余鉞笑容收了些，有些意外話題的發(fā)展是這個方向：“不要這樣想自己，不要鉆牛角尖，這只是你的想象。”

  戚晚卻好似沒有聽到一般：“我覺得這次的瓶頸是前所未有的，以我現(xiàn)在的能力突破不了。我找了很久原因，我猜這是因為我心里的疑問沒有得到解答。一個懷著疑問去探索世界的人，憑什么寫出令人信服的世界呢？”

  這段話就像是自言自語，話音落下，戚晚又跟著說：“你覺得我以前的小說有什么問題？我是說角色上，會不會太非黑即白了？好人，什么時候都是好的，完美的，唯一的缺點就是心軟而已。而壞人，有的十惡不赦，有的又蠢又壞，有的心機深沉，沒有優(yōu)點。好像太單一片面了……生活里的人，心機深沉也會有心軟的時候，又蠢又壞的人也有善良柔軟的一面，哪怕是十惡不赦的罪犯，是不是也有不能碰觸的傷痛呢？”

  直到戚晚的自問自答結(jié)束，余鉞才找到機會開口：“其實你已經(jīng)有答案了。”

  戚晚：“可我還是想聽聽你的看法�！�

  余鉞想了想，說：“你知道，我們調(diào)查案件的過程，也是對一個人的過去了解的過程，就像你做人設(shè)一樣，只不過你是依據(jù)生活為基礎(chǔ)而想象，我們是要保證絕對的客觀去探索。不能說全部，但大部分嫌疑人背后的故事，都可以定義為世俗中所說的悲劇�！�

  是啊，如果沒經(jīng)歷過苦難和折磨，生活無憂無慮，且沒有惡意的引導(dǎo)，又怎么會生出惡意呢？

  惡意，那原本就是一種不平不滿，又扭曲的欲望啊。

  余鉞繼續(xù)道：“類似的故事我之前也和你說過，有些犯罪嫌疑人已經(jīng)證據(jù)確鑿，但我們還需要本人的口供。有的人怎么都不肯開口，這時候就需要我們回顧他的過去，去找到那個能讓他說話的突破口。那可能是一個人，一段情感，也可能是一些他做過的好事，是他認為驕傲的瞬間。”

  戚晚許久沒有說話，只是聽余鉞闡述觀點。

  菜陸續(xù)上桌，余鉞邊說邊給她夾菜。

  戚晚吃了幾口，放下筷子說：“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好，沒有缺點。起碼對于社會來說，我是個無害守法有同情心的好公民。但我也知道這是自我濾鏡，每個人都是自我感覺良好的，其實我有很多缺點，是吧？”

  余鉞輕笑：“你最大的缺點就是胡思亂想�！�

  戚晚皺皺鼻子：“多思是我的職業(yè)需要啊，想得少了怎么寫東西啊�！�

  余鉞正要接話，就在這時，兩人桌前突然多了一道人影。

  來人就站在那兒，余鉞和戚晚不約而同看過去，起初還以為是走錯卓，或是正在尋找空位的客人。

  直到余鉞看清對方是誰。

  “余鉞，這么巧。”

  “周淮？”

  余鉞笑著起身，拍了拍周淮的肩膀。

  周淮說：“剛在門口看到你，進來打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