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箭矢射穿心臟的瞬間,過去萬年里千千萬萬的記憶也隨之穿透了這個身軀。紛亂間,易水依舊不緊不慢的嗓音反而顯得愈發(fā)清晰起來:
“連身為海神的你都對我賜予如此祝福,在這萬米的深海下,我還有何畏懼?”
“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血液逆涌的沃忒沒有立即身亡。
他睜著那因記憶混亂而愈發(fā)暗沉狂亂的眼,如鯊魚噬咬般焦灼在易水的臉、易水的唇、以及他射箭的手上。
最后的最后,沃忒右手浮起青筋,驟然扔擲出了已握良久的長戟。
但這戟朝向的卻并非易水,而是抓住易水與沃忒對峙瞬間、使用空間道具逃離的格蘭。
用盡了海神余力的一戟卻只是擦下了格蘭腰際的大片血肉。在瞬移前一秒,易水甚至對上了這頭睡鯊狠戾卻平靜的眼神。
不愧是排行榜第二。也無怪茍延殘喘、絲碧瑞特覺得他會是心腹大患。
有著這樣的生存欲和勝負(fù)欲,活到最后絕非不可能。
但現(xiàn)在他的技能只剩下12分鐘。比起追逐格蘭,還是覆滅海之城更重一分。
于是他只是再度拉開弓弦,在幸運(yùn)災(zāi)厄的共同祝福下,朝著空間裂縫處射了輕飄飄的一箭。
對方是死是活,今日他不再過問。
“易水!痹诮蹬R的這具軀體消逝的前幾秒,稍微理順記憶的沃忒無所謂傷勢,嗤笑著念出了易水的本名。
“今日這場戲還算精彩,戲票我也已經(jīng)付清。”
說到“付清”二字時,偏殿里其他已經(jīng)起身奔跑的玩家驟然血液沸騰、轟然爆炸。
轉(zhuǎn)眼間,整個寢殿只剩下他們兩位。
在已經(jīng)濃重到讓人窒息的血腥氣里,沃忒緩緩扯出了今日的最后一個笑:
“時間之神,我在神座上等著你的到來!
伴著話音的,是轟然碎裂的海之城屏障。
奔騰的激流、洶涌的暗潮在易水“不舍晝夜”稱號的控制下,姑且暫停在海之城外,并且越堆越烈、越壓抑越兇狠。
等到易水于晃眼白光中找到絲碧瑞特后,他的技能時間僅剩下了3分鐘。
“走么?”海之城顛覆在即,易水低頭問著一旁的絲碧瑞特。
“算了吧。我可不想再在這鬼地方煎熬一個月了,我決定了,這里就是我的埋骨地!苯z碧瑞特看著這幾欲覆滅一切的大動靜,忍不住嘖嘖出聲,然后滿不在乎地給自己找了個墓地。
“當(dāng)然,淹死太痛苦了,你先走吧,等會兒我會自己看著辦的!
在絲碧瑞特的揮手送別下,易水深深看了她和她身側(cè)萊特的棺槨一眼,在走出海之城的剎那撤去了所有時間技能的效果。
已經(jīng)蓄勢到極致的海水只一瞬間淹沒一切。
此時剩余玩家數(shù):255人。
“諸神黃昏”第60天,剩余玩家數(shù)196人。
“諸神黃昏”第70天,剩余玩家數(shù)101人。
“諸神黃昏”第80天,剩余玩家數(shù)25人。
如果說玩家數(shù)量是隨著時間流逝而慢慢減少的話,此時整個世界的npc數(shù)量卻是斷層式遞減——一切只因天災(zāi)太盛。
在玩家剩余數(shù)低落一百以下時,全世界的天災(zāi)已經(jīng)不是按天計數(shù),而是一日席卷幾次的地步。
即便封帝國仍在,子民依舊是百不存一。
等到第80天,已經(jīng)是整個世界幾無人聲。
封極封盡倒是正如他們說的那樣,并未被天災(zāi)影響太多。可即便如此,滅世之災(zāi)的壓抑氛圍下,他們也不可能有太好的狀態(tài)。
更糟糕的是,在這些天里,殘存玩家們開始有意識地匯聚在一起。
堅持至今仍不退場的玩家都是實(shí)力達(dá)標(biāo)并對神格心存野望的。在如此大的世界地圖下,易水連找到他們的蹤跡都頗為困難,更別說找到后還有一場接一場的惡戰(zhàn)。
好在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第81天。
易水率先選擇解鎖的是“幸運(yùn)之神的祝!薄
在幸運(yùn)的指引下,他與封極封盡哪怕亂走都能與其他玩家狹路相逢。
“我就知道,封帝國的那兩位肯定是他們!你這簡直是開掛,開一個還不夠,非要開兩個!”
npc容貌混淆解鎖的那一天,封盡打頭、易水輔攻、封極堵路的陣容讓所有遇到的玩家都忍不住暗罵了幾句。
一邊罵還一邊還得硬著頭皮和他們對打。在這種成神近在咫尺的情況下,別說封極封盡如今實(shí)力有限,哪怕是幸運(yùn)之神災(zāi)厄之神真身降臨,也有人愿意殊死一搏。
接連的拼死之戰(zhàn)帶來的是無法恢復(fù)的疲乏。
連易水都如此感受,更別說每次都出死力的封極封盡了。
這兩位似乎達(dá)成了什么默契,但凡戰(zhàn)斗承傷是他們、主力輸出也是他們。即便這些天這兩位未曾言說,易水也看出了他們早已是強(qiáng)弩之末。
“諸神黃昏”第82天,“災(zāi)厄之神的祝福”解鎖。
從此易水所經(jīng)之處誅邪退避,災(zāi)厄匍匐。
地震、洪水、海嘯、隕石……一切皆非枷鎖,而是助力。
也就是這時,封極開口了:“還剩幾個?”
玩家沒辦法和npc提起任務(wù)這些事,但npc自己猜到的卻不再其中。
易水早就察覺封極將這個副本的一切內(nèi)容都猜的差不多了,所以他自然地回道:“13個!
“是么?是時候了。帶我們?nèi)フ易铍y殺的那個!狈鈽O說得輕描淡寫。
易水聽到這話后注視游戲面板的視線卻微微頓住,他側(cè)頭看向了此時正隨手扯開那件被一重重鮮血染黑的外袍的封極。
感到視線后,只著黑色里衣的封極平靜地回望過來。
而后他又看向了一旁更早扔開血衣,并且正用唯一干凈的衣角擦拭金弓的封盡。
幾乎照鏡子般的,隨意坐在石頭上的封盡也撩起眼皮漫不經(jīng)心地回視著他,沒有半點(diǎn)反對的意思。
易水看著封盡不甚整齊的單衣下隱約的傷口。
無論是這具驍悍軀體上一道道新舊疊加、未曾痊愈的傷痕,還是對方薄唇上無法遮掩的、因失血過多而略顯蒼白的色澤,都在一再告知他,封盡、或者說封極和封盡都已到了極限。
剛才封極的那句話,幾乎就是在做最后的訣別。
何必如此?何至于此?
“……只要再過八天,一切就結(jié)束了。哪怕現(xiàn)在什么都不做,我都不可能會輸!
易水不是在大放厥詞。
災(zāi)厄祝福解鎖之后,哪怕災(zāi)厄再翻上幾倍,他也絕對是活到最后的那一個。所以他不是非得用這兩兄弟的命來開路。
“呵!狈鈽O不知道是被易水的那句話給逗笑,他極短的笑了一聲后直接指出了重點(diǎn):
“封絕,你的神格是什么?或者說,你想要的神格是什么?”
“我沒猜錯的話,這應(yīng)該是你的成神路?而你想要的,是時間。”
“要知道時間這種東西,從來都是宜早不宜遲的!
封極說的每一句話都直切要害。早在最初的最初,時間神格就提醒易水要“向我奔流”。
無論是最后一關(guān)和先前用時密切相關(guān)的規(guī)則,還是游戲給出的90天死亡線,都在暗示著越早通關(guān)或許會得到越多。
易水不清楚這一點(diǎn)嗎?易水當(dāng)然清楚。
所以哪怕封盡已經(jīng)不需要他加快節(jié)奏,他依舊滅掉三國、追殺所有玩家。
但感情從來不與理智講道理。
很久以前他就和封盡說過,他仍舊是人。如果可以,在成神之前,他想先學(xué)會做人。
“喂,小崽子,都已經(jīng)到這地步了,你不會要讓我和極哥的這些血白流吧?”
熟悉的稱呼讓易水恍惚了一瞬。
時值82天,npc的記憶混淆多少解鎖了一切,只是易水也不清楚他們兩個想起了多少。
他們既然沒說,他也沒法多問。
“諸神黃昏”第83天,稱號“不舍晝夜”解鎖。
易水和封極封盡也終于在午后時分,于深海的一處火山口找到了格蘭。
他的周圍還有其他六位耳熟能詳?shù)母咄妗?br />
不像上次的稍縱一瞥,這次易水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起了這位第二名——他有一張符合鯊魚特性的兇戾面容,眼神卻是少有的冷漠平靜。
顯然,他是那種一擊即中、不中則逃的理智型。
能將最危險的、隨時可能爆發(fā)的火山當(dāng)作安全屋的家伙,本就不會是什么純粹的愚人。
“你的掛是不是有點(diǎn)太多了?”這不是諷刺。或者說在別人嘴里的諷刺之語到了格蘭這里,反而成了一種平鋪直敘的陳述。
第一時間用重力封鎖的空間的易水沒有回話。
而封極封盡也沒有廢話的意思,直接默契地攻伐起來。
格蘭的攻擊性確實(shí)不強(qiáng),在長達(dá)十小時的追逐中,他甚至從未主動攻擊過,都是其他玩家在輸出。他只是抓住易水切換使用其他神格壓制旁人時的那一秒,敏銳地瞬移而出。
深海看不出白晝黑夜。
其余六位玩家已然神隕,僅剩格蘭。
易水不清楚他哪來的那么多保命道具——可能是副本外的一些勢力在他們進(jìn)入副本前為其準(zhǔn)備,也可能是在副本進(jìn)行的這段時間里,別人在玩勢力爭霸、他在玩商人模擬器時不斷交易而來的。
并且或許是因?yàn)橄惹皩Ω段诌且惶妆桓裉m盡收眼底的緣故,這位睡鯊不僅在防御上沒什么破綻,連精神上都無懈可擊。
但即便如此,在幸運(yùn)災(zāi)厄的圍攻下,在易水的追逐中,他終究走到了極限。
在死亡前一秒,不知何時重新逃到了那片深;鹕娇诘母裉m扔出了最后一個道具。
下一秒,沉寂已久的海底火山轟然爆發(fā),卻偏偏對易水所在之處繞道而行。
見到這一幕的格蘭輕輕嘆了口氣,然后徹底閉上了眼。
此時恰巧到了“諸神黃昏”第84天凌晨。
易水靜靜地看了游戲面板一會兒,卻沒有立即決定今日解鎖的能力,而是朝著自己身后的兩人望去。
海中光線本就昏沉晦暗,在更深沉的鮮血下,這兩位的金眸卻存在感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