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好，我們知道�！卑职滞鴿M臉疲倦的兒子，他已經(jīng)長出一對眼袋，“你爺爺家、外公家的老房子全部拆遷完，補貼了不少錢，都給你，以后你不用這么辛苦�！�
“年輕人這樣不算累，我能調(diào)節(jié)好，你們別擔心�！�
麟可望著眼前的父母，聲音柔柔的，沒有接卡的意思。
“乖崽兒，爸媽養(yǎng)你這樣的兒子，是一輩子的福氣�！眿寢尩难劬ν蝗患t了，“要是在外面受什么欺負，咱們也不會打架，你就回家來，爸媽給你做好吃的�！�
這一句話，突然戳中麟可的淚點，他再也掩飾不了，大顆眼淚流進湯里……
飯后，男主播準備上班，媽媽又遞過來兩個洗凈的水蜜桃，讓他帶到臺里吃。
“很甜，別人送的�！�
“誰送的？”麟可背上包，坐在門口的鞋凳上換鞋。
“就是那位新搬來的鄰居�！卑职窒赐晖霃膹N房走出來，“吳總，三樓的，你的粉絲！”
“人真挺好的，昨晚給送來的大桃子�！眿寢屟a充。
麟可想起那人，猶豫一下，把水蜜桃從包里拿出來，放回桌子上……
8：30，早高峰節(jié)目，亞克力已經(jīng)上陣。在麟可眼中，他就像草原上的斑鬣狗，一直卑鄙地等待機會，早就迫不及待地想占據(jù)這片土地上的“c 位”。
“電臺一哥”想把收音機狠狠按掉，讓這令他厭惡的，教科書般標準的，頭腔共鳴產(chǎn)生的“播音腔”從耳膜里徹底拔除！可靜默幾分鐘后，還是重新打開 fm，邊開車邊聽，一字一句仔細琢磨。
應該向亞克力虛心學習！此人確有獨到之處。
首先，他很用心，看得出早高峰這 90 分鐘的每句話，每個互動環(huán)節(jié)，每個新聞資訊穿插，每個廣告客戶植入，都經(jīng)過他的深思熟慮。
今天的話題是高考結束之后的愛心活動“一幫一助學”，從寒門學子的自強不息，到愛心企業(yè)的無私支持，再到多年來始終堅持助學的普通市民訪談，整體聽下來，如行云流水，潤物無聲，卻感人至深。
其次，亞克力的聲線條件實在出眾，車廂里聽他的聲音，就像自帶一對“低音炮”，從細胞里感覺舒坦，很難不被他的聲音圈粉。麟可不得不承認，和自己經(jīng)常顯示出的草根“聒噪”相比，亞克力更像一位教養(yǎng)深厚的貴族公子。
最后，更重要的是，亞克力有超乎常人的絕活——據(jù)說他能嫻熟使用 5 門外語，能聽懂近 10 門語言，這和他從中學開始就出國留學的經(jīng)歷有關。
當然，一個“海龜”會幾門外語也沒什么大不了，這里不乏吹牛的成分，畢竟不少人只會說“你好”、“謝謝”和“再見”，就敢大言不慚地宣布自己“會”一門外語。所以，估計亞克力的 5 門或 10 門外語，水分也不小。
可讓人驚詫的是，亞克力確實有過人的語言模仿天賦，特別是方言！
f 省地處本國的南方，這里的人并不說普通話，方言種類十分豐富，真正是“十里不同音”。而且，f 省的方言號稱世界上最難懂的方言，“二戰(zhàn)”期間曾經(jīng)作為傳遞軍方信息的暗號，把敵人搞得云里霧里。
亞克力是s 市人，卻能模仿f 省絕大多數(shù)方言，并且惟妙惟肖！ 這個絕活拉近了主持人與各地區(qū)聽眾的距離，粉絲數(shù)量噌噌往上漲……
2
麟可像被草原上愛吃腐肉的斑鬣狗搶占地盤的花豹子一樣，夾著尾巴，帶著丟失的驕傲走進電臺大樓。
門禁刷臉時，由于帽子遮擋，幾刷不過。麟可索性把帽子徹底一掀，露出紗布和被帽子擠壓變形的頭發(fā)——
就這么著吧，愛誰誰！
電梯里，麟可故意縮進角落，一反常態(tài)地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只是低頭看手機。
說來也怪，往常同事們爭先恐后打招呼的電臺紅人，今天卻被集體視為空氣。甚至特別熟悉的同事，也仿佛沒看到這位身高 186 厘米的大帥哥。
麟可聽到有人好像“故意”當著他的面在說，亞克力今早的“首秀”如何精彩，自己等下要到小程序上回聽云云。心里糾結得厲害， 臉上還不能表現(xiàn)出來，好在自己只到五樓，“一哥”虎著臉快步從電梯里抽身出來，來到空蕩蕩的走廊。
窒息，沒有空氣。
用力把衣領子扯開一個口子，男主播站在電臺大樓巨大的落地幕墻旁邊，遙望著車流不息的九一大道。從這個角度看來，大道上的汽車和甲蟲差不多大，藍色的車牌上面寫著數(shù)字，這是每輛車子獨一無二的身份信息。
車牌，和自己的職業(yè)息息相關，麟可所在的頻道就是以交通和路況信息起家，并成為 f 省廣播行業(yè)中的絕對霸主。這個霸主可不一般，占據(jù)了市場 70% 的份額，也就是說，f 省其他全部廣播頻道的市場收聽份額相加在一起，還不足這個頻道的一半。
每天的節(jié)目中，麟可都會報出 s 市各區(qū)域的路況和 f 省的高速公路擁堵情況，還會經(jīng)常插播曝光“不文明”行為的環(huán)節(jié)——
什么隨意變道不打轉向燈啦，什么往車窗外拋丟雜物啦，什么高速上亂停車啦，等等。這時候，麟可就會不留情面地報出對方的車牌， 并且反復強調(diào)三次，再補上自己的批評或調(diào)侃。
他深知這樣做的后果，這臺車子今天行在路上，會受到各種白眼， 甚至有人會鳴笛或故意別車。稍晚一點，交警部門的處罰通知也會發(fā)到車主的手機上，而這位司機也會恨自己入骨。
但麟可一直堅信，自己在做一件無比正義的事情，這是覆蓋天地的這張 fm 網(wǎng)絡——國有資產(chǎn)管理賦予自己的權力和神圣使命！可此刻，望著窗外這一排排平穩(wěn)行進的小蟲，一直占據(jù)道德審判高地的麟可，卻有些動搖了……
等心情慢慢平復，男主播這才緩緩走到自己的辦公區(qū)。
頻道綜合管理部主任up 姐正坐在麟可的座位上，雙腿蕩來蕩去， 見他走過來，快速跳起來。
“鬼崽子，怎么回事，你的手機干嗎不接？！”
麟可掏出來一看，果然，up 姐從半小時之前打了十幾個，自己沒聽到。
“開車調(diào)靜音，姐有什么最高指示？”
“我不敢指示你，今天別貧嘴，會議室有人等你！”“誰？”麟可納悶，什么重量級的粉絲來臺要簽名，這么早，而且是 up 姐親自出馬接待，還不準貧嘴，難不成又是崔臺的親戚？！男主播用鼻子“哼”一聲，崔臺，那個胖胖的男人，總是滿臉假笑的男人。
“你去看看就知道�！眜p 姐幫麟可把雙肩包從肩膀上取下來，順路檢查一下傷口包扎情況，把翹起來的膠布重新加固，“總監(jiān)和岷總也在路上，等下在會議室和你們一起開會。”
“還驚動了老板？”麟可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西玄的提醒，不由擔心起來。
會議室里，茶已經(jīng)泡好，三位穿著制服的警官一字排開，后背筆挺地坐在會議桌旁。見麟可進來，同時站起來。
“這就是麟可�！眜p姐兩邊介紹，“s 市警署 kf 轄區(qū)的警官們�！�
麟可與警官逐一握手，禮貌地征得對方同意，也端正地坐在會議桌的對面，臉上卻寫著不解——難不成自己的“案件”竟然驚動警方， 臺里已經(jīng)報警，今天要把自己抓走？！
“麟可老師，看到您的真身很榮幸，其實我是您的忠實粉絲，天天都聽您的節(jié)目�！睅ь^的警官滿臉笑意，看起來四十歲左右。
“我也是，麟可老師，我是聽著您的節(jié)目長大，初中就開始�！绷硪晃欢鲱^的年輕警官，努力掩飾自己見到偶像的激動。
“謝謝，謝謝！”麟可雙手合十，趕忙起身，用嫻熟的外交辭令回答，“感謝你們對我的支持，我會更加努力�！�
“是這樣，今天我們過來，想找您了解一些情況。”
帶頭的警官自報家門，姓效，效警官。其他兩位警官也報上姓氏， 因為激動，說得又快又含糊，麟可沒聽清，只能假裝聽清。
“請講�！�
麟可的心一緊，完了，正題來了。
“您是從本周一開始，主持午夜的新節(jié)目，叫《零點敲敲門》吧？” 午夜節(jié)目？這里沒有廣告植入，應該不會抓人，麟可點頭。
“午夜之后，您就講一個叫《七日》的故事吧？”
麟可不明就里，只能繼續(xù)“啄米”，“是的，這是一個七天講完的推理小說，目前播出兩天�！�
效警官終于不再繞彎子，直奔主題：
廣播里的故事應該都是虛構的，但讓我們震驚的是，咱們 s 市剛發(fā)生了一件和您播講的小說，情節(jié)十分類似的案件！從前兩集來看， 不能說 100% 一致，但很多關鍵信息都八九不離十。
比如，女尸，池塘里被丟棄的背包……
“昨天看到新聞，我也覺得納悶！但新聞里只有幾句話，我不知道竟然有這么像�！摈肟商统鍪謾C，找出這條新聞，展示給效警官。
“是的，這是我們的新聞通稿�！毙Ь倏匆谎郏咽謾C還給男主播，“如果只是這些信息，我們還能勉強認為是巧合，但‘鋸木廠倉庫’這個地點，就實在不能用巧合來解釋！”
“鋸木廠倉庫，什么東東？”up 姐插話，看她的表情，《零點敲敲門》她沒聽過。
“那小男孩兒和柯基犬呢？”麟可感覺后背發(fā)麻。
“您就好像在事發(fā)現(xiàn)場一樣，所講的內(nèi)容和發(fā)現(xiàn)尸體時的細節(jié)幾乎一致�！�
“這，不可能吧！”麟可差點從椅子上彈跳起來，“故事都是假的，怎么會和現(xiàn)實中的案件這么像？”
“其實，周一午夜，您播完第一期節(jié)目，警方就已經(jīng)聽到，雖然極其詫異，但我們沒有打擾您。我們的最初懷疑是，警署內(nèi)部有人走漏消息給媒體�！�
麟可沉思，沒有接話。
“但昨晚，您講的細節(jié)，又讓我們大吃一驚！這些信息，都是我們白天剛剛獲得的，以防走漏消息，警署只有特定的幾個人才知道�！�
效警官指著自己的同事，“包括這兩位警官在內(nèi)，我們可以確認，這次絕對沒人把偵破案件的細節(jié)告知媒體！”
“可是？”
“對，可是，您在節(jié)目中提到的鋸木廠轉讓，鐵門門鎖，又和現(xiàn)實中的情節(jié)不謀而合。” 麟可這下子也懵了。
“所以，現(xiàn)在警方一方面要破解殺人案件，一方面要搞清楚您這邊的問題。究竟是警署走漏消息，還是推理小說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模仿犯罪，或另有內(nèi)情？”
“應該還是走漏消息吧�！摈肟蓮娖茸约夯謴屠潇o，“節(jié)目的播出時間是 23：00-01：00，《七日》的播出時間是 00：00-01：00，白天發(fā)生在警署的破案細節(jié)，完全有時間形成稿子，在晚間播出�！�
“那也不對�！�
效警官回身指指一直坐在會議室里，聽得有滋有味的 up姐，“剛才在您來之前，我們已經(jīng)從向上主任這里了解到，您在午夜播出的稿子，不是在上節(jié)目的時候才看到，而是在下午 5 點鐘，經(jīng)過頻道負責
人的逐級審核，才發(fā)到您的郵箱。也就是說，這些稿子在下午 5 點前就已經(jīng)成稿�！�
麟可認同，“確實，我每天都是在傍晚收到稿子，可我要準備晚高峰的《辣椒家族開心派》直播，沒有時間看《零點敲敲門》的稿子， 只能等晚上 7點下節(jié)目，再打開郵箱�！�
“所以不可能是走漏了消息，而且昨天下午我們才找到鋸木廠的原主人和新主人問話，結束時已經(jīng)是下午 4 點。這么短的時間，是不可能寫出這么長的稿子的�！�
說完這席話，效警官請麟可展示企業(yè)郵箱，果然，周二下午的16 ：58，和周三下午的 16 ：49，男主播的郵箱中，分別收到岷江和總監(jiān)審核通過的《零點敲敲門》稿子。這兩人的審核時間，加在一起都只有幾分鐘。
再比對內(nèi)容，和麟可在節(jié)目中播出的內(nèi)容一模一樣，這下，大家都說不出話來。
“請問，《七日》的作者是誰？”效警官終于問到這個最關鍵的問題。
“是子魚！我們電臺一位推理小說作家，就是《國民大飯店》系列的作者�！眜p 姐搶著回答。
“我看過這本書，原來她在這里上班呀！”聽著麟可節(jié)目“長大” 的小警官又開始露出追星時特有的興奮，“她的每本推理小說我都有呢……”
“但憑我對她的了解，她不會有問題�！蹦兄鞑ペs快補充。
“主任，請問子魚在臺里嗎？可以請她過來一下嗎？”效警官求助 up 姐。
綜合管理部以干練聞名全臺的 up 姐撥通手機，幾句話之后回復警官：“實在抱歉，子魚現(xiàn)在不在臺里，從本周開始休年假�！�
“能聯(lián)系上她嗎？我們想和她通話�！�
up 姐又撥號碼，好半天后搖頭：“不行，一直關機�！�
正說話間，女主任的手機響了，她接起電話，一陣嗯嗯呀呀，放下電話向警官匯報：
“子魚老師曾在我頻道工作，幾年前調(diào)到臺屬產(chǎn)業(yè)公司擔任副總。公司辦公室主任剛才打給我，補充一下，子魚老師已經(jīng)出國。鑒于時差問題，產(chǎn)業(yè)公司的報告流程臨時修改，所有的審批暫時不經(jīng)過她。也就是說，除非她主動聯(lián)系臺里，我們很難聯(lián)系上她……”
談話進行到這兒，效警官卻沒有告辭的意思。看來，他在等頻道的總監(jiān)和節(jié)目部主任過來，看這兩位有什么新線索可以提供。
3
美女總監(jiān)和岷江不知從什么地方一起回到臺里，快步走進會議室，氣氛頓時不一樣。
不得不說，領導的氣場就是強大。女總監(jiān)坐在自己每周開會的固定位置，有種君臨天下的霸氣。綜合管理部的小妹馬上連跑帶顛地端上她的限量版杯子，里面沏滿她喜愛的紅茶。
岷江也坐在平日的位置上，眼前的茶杯被小妹細心擺好，一掀蓋， 看得出是這段時間他為了保護視力而準備的綠茶。
警官們的茶水被重新?lián)Q上，這次用的是洗得干凈帶頻道 logo 的瓷杯子。從茶湯的色澤和入口的滋味就知道，茶葉和早上的不是一個等級。
在這個頻道，機構作風濃郁，上下等級森嚴，總監(jiān)擁有絕對權威， 甚至可以對抗總臺的某些決策。當然，此人情商極高，對上對下自有一套游龍戲鳳的辦法。所以這里完全不像媒體單位，倒像舊時衙門， 一眾人等在“老板”面前大氣都不敢哈——當然，也不是所有部門和頻道都如此，這還是由領導者的“自我認知”決定的。
效警官把來意重復了一遍，兩位頻道大佬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