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也想清楚了，自己年輕的時候做事實在糊涂， 的確是糟蹋她在先，她無依無靠，跟著我在一起過日子，我也沒有真心待她一天。
如今我皈依了，我們之間應(yīng)該兩清了吧……
14
秦楠向單位請了半個月的假，一個人來到了中緬邊境的小城。從小學(xué)同學(xué)那里得知，王曉霞兩年前從這里打電話向她借錢。
兩年了，曉霞會離開嗎？就算真的在這里，茫茫人海又怎么找呢？ 在酒店住下，秦楠買了一張地圖，又向前臺借了當(dāng)?shù)氐狞S頁。他已打定主意，此行無論如何也要找到王曉霞，找出隱藏多年的真相。王曉霞吸毒這一線索成為突破口，秦楠先到公安機關(guān)查找相關(guān)檔案，當(dāng)?shù)鼐胶芘浜�，可是沒有找到。秦楠又想起遍及邊境的十幾家戒毒所，他決定一家一家地找。就這樣找了四天，在第五家強制戒毒所的花名冊里出現(xiàn)了王曉霞的名字。女干警告訴秦楠，這是一個北方口音的女子，才來幾天。
甫一見面，兩人就認出彼此，雖然分別這么多年，但是眉眼的神情還有少年的影子。曉霞知道自己現(xiàn)在不人不鬼，實在沒臉面對老同學(xué)，轉(zhuǎn)身想逃，卻被秦楠拉住。
“曉霞，不要走，我來看你了�！�
等曉霞哭了一場，情緒平復(fù)下來，秦楠才道出來意：我想知道那天的詳細情況。
曉霞也不隱瞞，把那天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講給秦楠。“不過，有件事我一直覺得蹊蹺！”
曉霞皺起眉毛，因為長年吸毒，她的皮膚松弛，布滿黑斑。
那天，我們被關(guān)在圖書室里，劉大爺把我們的褲子都扒了下來， 讓我們并排面對墻壁站著。
他一直在欺負沈童，沈童抓起錐子去扎他時，我看到墻角豎著一把錘子，可能是圖書室老師固定書架用的，我就撿了起來。劉大爺這時倒在地上，可他還沒有死。
這時沈童說：“我們必須殺了他！”
我說：“對！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們死！”
當(dāng)時我覺得劉大爺如果站起來一定會殺光我們，我不想死，就用盡全力照著他的后背砸了三下，然后我們就跑了。
后來警察問是誰用錘子砸劉大爺，我就承認了�？墒且晃痪賳栁�，你為什么把指紋擦掉呢？我沒擦過指紋，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就“嗯”了一聲。因為沈童已經(jīng)失蹤，也沒有人再問什么，不久我就被送進少年教管所。
我被關(guān)了兩年，在那里受盡了欺負……那真是不堪回首的兩年。
好不容易出來以后，卻沒有學(xué)校接收我，父母也不理我，因為我殺人了，給他們丟了臉。他們甚至說是我勾引了劉大爺，不然那么多女孩子干嗎要強奸我？
我苦苦哀求，他們卻說沒有我這個孩子。
鄰居偷偷告訴我，其實我本來是爸爸下鄉(xiāng)時在草垛上撿來的，聽說我的親媽媽是個大閨女，不知和誰生的私生子。
我在那個家待了半年以后，養(yǎng)母說我不能一直吃閑飯，又沒有文憑，竟然讓我去了洗頭房……過年過節(jié)，她買醬油的錢都要我出。有一次我身上來了，她還硬安排我接了客……
什么親情啊，骯臟可笑，我的心被傷透了，一氣之下就離家出走， 和社會上的小混混在一起，其實他們大部分人都和我一樣，有過不幸的遭遇。
我也要吃飯啊，就開始和他們敲詐學(xué)校的小孩，后來聽說南方賺錢容易，我就來了�？墒亲约撼踔卸紱]畢業(yè)，又有前科，想找個工作太難了。我又做起老本行了，卻被當(dāng)?shù)氐暮谏鐣刂啤ｉ_始還高興呢，只想有個照應(yīng)，誰知道后來想逃也逃不掉，慢慢就認命了，接著我就開始吸毒了……
無數(shù)次我問自己，如果那天沒有殺劉大爺，只是被他強奸了，現(xiàn)在自己的命運會不會不同呢？
聽完曉霞的回憶，秦楠的內(nèi)心充滿歉意。
可是怎么辦呢？現(xiàn)在就說出真相嗎？曉霞能原諒我嗎？ “你確定只砸了三下嗎？劉大爺當(dāng)時死了沒有？”
“我確定，他不動了，我以為他死了……”
秦楠回望強制戒毒所的鐵絲網(wǎng)，真心祝愿王曉霞能早點開始新的生活。
15
雨點舒緩地落下，有節(jié)奏地摔在車頂和傘上，菲城又進入雨季。秦楠沒帶傘，滿身雨水鉆進車里。
“去哪兒？”亦如柔聲問。
“隨便。”
瞥見他臉色陰沉，亦如便不多問，呼地踩下油門，車子疾馳出去。
“我見過吳文熊了�！� “他說了什么？”
“他說了你們之間的一切�！鼻亻獏柭暤�。
“那是過去的事了，我不隱瞞。如果不是你當(dāng)初一走了之，我走投無路，也不會和那種人攪在一起�！币嗳鐑裳壑币暻胺剑囁僭絹碓娇�，不時超車。
秦楠理虧，可是這么深愛一個人，怎能做到完全不介意呢？秦楠只感覺萬箭穿心，車里的氧氣也越來越稀薄，連呼吸都困難了。
“亦如，我可以理解你，我也沒資格說你�！鼻亻葱牡溃暗�，你不該殺人！亦如，你不該殺人 !”
一腳急剎，車在馬路中間就停下來，后車避讓不及差點追尾，幾個司機在旁邊罵罵咧咧地繞開了。
“我沒有殺人，今天我鄭重聲明，我沒有殺人！”亦如也厲聲回答�！皡擒庪y道不是你殺的嗎？”
“吳軒是自殺！”
“如果不是你設(shè)局，一個孩子怎么會死呢？”
如果你要報復(fù)吳文熊，你可以直接殺他，他也該死！可你為什么對無辜的孩子下手呢？為了給吳文熊生兒子嗎？你明知道就是他的兒子死了，他有老婆也不會用你來生兒子！
“孩子？”亦如的手指緊摳方向盤，“早熟兼無恥的孩子嗎？他和他爸爸一樣，只是大小色魔的區(qū)別！”
亦如在手包里摸索，拿出了那張珍藏的全家福，丟給秦楠。照片上，亦如還是個嬰兒，在父母的懷里。
父母都愛子女，我的父母一樣愛我！父母都希望子女不受傷害， 我的父母也一樣！
雖然他們睡在土里，可是他們的血液還在我的血管里！他們的女兒不斷地受到凌辱，可施暴者卻在開心地活著，享受天倫之樂，這對我的父母太不公平了！
亦如尖叫著，秦楠看著她，心痛到了極點。
亦如一把搶過全家福，冷笑道：“你只知道吳軒跳海，可你知道我也被海水淹沒過嗎？”
眼淚倏地流了出來，亦如哽咽道：“當(dāng)年你失蹤之后，我被吳文熊侮辱，他放我出來之后，我就跳了�！�
“后來呢？”
“我被漁船救起，救我的人告訴我，那天太奇怪了，漁民發(fā)現(xiàn)有一只藍色的海豚，背上馱著一個人，在漁船周圍打轉(zhuǎn)轉(zhuǎn)……”
“可你還是回到了吳文熊身旁……”
“因為，我要活下來，只有活下來，有一天才能找到你。”
16
車窗外的雨開始停歇，秦楠長長的嘆息打破沉默。
“那王曉霞呢？沈童，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啊，你要嫁禍她！”
“沈童？”亦如覺得這個名字來自千年之前。
“對，沈童……劉大爺最后是被錘子砸死的，砸在頭上有幾十下， 腦漿到處都是，眼珠子都掛在墻上�？墒牵鯐韵紖s只砸了三下！”
“你為什么懷疑是我？為什么不是小甜她們干的？”亦如的聲音在顫抖。
“沈童，你不要騙自己了，也不要騙我了！那天幾個女孩一起逃了出來，可你不放心又回到現(xiàn)場。你看到劉大爺還沒死，于是抓起錘子狠狠地砸了幾十次，直到他徹底咽氣，對不對？”
亦如臉色鐵青一言不發(fā)，秦楠繼續(xù)說道：“這時候你已經(jīng)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為了嫁禍曉霞，你把指紋擦掉了�！�
“我當(dāng)時做的一切都是下意識的，我不想嫁禍任何人！劉大爺強奸我們，他該死！就算殺了他，我們也不該承擔(dān)責(zé)任��！”
“那你為什么擦指紋呢？劉大爺侵犯你們的時候，殺了他沒有罪， 但離開現(xiàn)場再回來砸死他，性質(zhì)就不一樣了，這是故意殺人！你是個這么聰明的女孩，一定知道這一點。可你這樣做，有沒有替曉霞想一想呢？這一切的后果都由她來承擔(dān)了！”
而且你砸了幾十下……秦楠不敢想象那情景。
“如果法律真的這樣不公平，我也無話可說。”亦如一副決絕的神情。
看看我的人生，請你記住，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殺那個魔鬼我一點都不后悔，就算在今天，我——沈童也會這樣做！我無意傷害曉霞，那時候我也是孩子，沒有周全的考慮，沒有人保護，我也非常害怕。
秦楠一顆心痛得如同下油鍋煎熬，靜默許久：“沈童，咱們馬上離開這里吧，當(dāng)年的事情都已經(jīng)過了追溯期，早就銷了案，恩恩怨怨已經(jīng)不重要，讓我們和往事道別，忘掉一切重新開始，我愿意一生守候你……”
亦如的眼淚似掉了線的珠子，她俯身撫摸秦楠的臉頰。一生守候我？
你信守了你的諾言了嗎？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謝謝你提前結(jié)束這一切。
下水道事件 + 松村健之死合并調(diào)查 4
陳軍再無進展之際，蔡高峰終于肯開口。幾天不見，蔡高峰面色已略有紅潤。
“有些事情本來不想說，說多無益，因為是家事。一切的起因是我娶了一位新夫人——沈亦如。
那天，我們出席商務(wù)應(yīng)酬，回來的路上下起小雨，我們在車里沒說話，忽然她說想和我下來走走。分居一段時間，這次應(yīng)酬她主動提出來陪我參加。
雖然我們之間有嫌隙，但我對她還有感情，也巴望和她修復(fù)關(guān)系。司機把我們放在路邊，本來開著車跟著，沈亦如叫他先走，因為
過幾個路口就到家。
當(dāng)時是晚上 9 點多，路上行人不多，她說要淋點雨，我就隨她， 自己打著傘，兩個人就這樣走著。
一路無話，她只是悶著頭朝前走，我只好跟著，不知不覺進入小巷。我其實有話問她，之前我們流掉過一個孩子，我一直覺得有問題。
誰知她突然停下來，死死盯著我。我說，你干嗎這樣看我？ 她就笑了，你不知道她那種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你過來，我想和你說句話�！彼龘]揮手。
我不假思索走上前，然后——
我一腳就踏空，整個人忽悠一下子失重，從天上摔到地下，掉進下水道里。只聽“咕咚”一聲，我沉入污水里，狠狠嗆了幾大口。
由不得我多想，這一切發(fā)生在瞬間。不過浸入水中，我的腦子反而清醒過來。我是漁民的兒子，游泳十分拿手，我拼命踩水，好不容易把頭露出水面。這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掉進至少有 5 米深的下水道里， 手里只抓著一把傘。
多虧這把傘，在我下降時提供一點阻力。
我抬頭往上看，井口隱約還有一點亮，可看不清。我想喊，可污水嗆得我發(fā)嘔，而且雨水還在嘩嘩流，根本不能張嘴。
就這樣在水面上掙扎，幾分鐘就沒力氣了。我摸索著下水道周圍，摸到一個鐵做的突起，就用指甲死命地摳住，腳也在墻上摸索， 試探到一條小橫梁，我就把身體貼過去，腳踩住橫梁，手摳著小突起， 好歹站穩(wěn)住。
頭終于可以離開水面，我能正常呼吸，人也就平靜下來。我是自己掉下來，還是沈亦如推我下來的？
那一瞬間太短，我完全反應(yīng)不過來。這是個意外嗎？
當(dāng)時我還不能確定，因為我滿腦子都是怎么爬上去，怎么救自己�？墒畮追昼娭螅揖涂梢源_定這不是意外了——
沈亦如，想殺我！
如果是意外，怎么到現(xiàn)在還沒人來救我？沈亦如更是不見影子？ 我恨自己沒有帶手機的習(xí)慣，沈亦如太了解我，我從來不帶手機，基本身無分文，除了秘書，我?guī)уX干什么？所以我現(xiàn)在根本沒法和外界聯(lián)系。
能不能指望別人來救我呢？
估計也沒希望，沈亦如是我夫人，她可以隨便編理由把大家糊弄過去，說我臨時去了什么地方，誰敢追問呢？等到大家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 我可能早就餓死了！
這里沒有吃的，但多虧雨水，我還不至于渴死。
我就這樣熬著，緊抓著井壁，無數(shù)次想往上爬，但下水道邊緣特別滑，還特別黏，根本沒有可以借力的地方，這里距離地面有好幾米， 我又沒有翅膀。
這個夜晚難熬至極，我暈暈乎乎，度秒如年，再一抬頭，發(fā)現(xiàn)不知道是誰把下水道井蓋給蓋上了……
“我們查了路政，雨停之后是他們蓋的井蓋，但他們沒注意到下面有人。”
蔡高峰怒火中燒：“我可是納稅大戶，半個菲城我養(yǎng)著，這些人蓋下水井蓋的時候怎么不看看有沒有人呀？”
“你和你夫人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她竟然要置你于死地？”陳軍想起沈亦如和那只粉色蝴蝶結(jié)，內(nèi)心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