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還是追問江月鹿：“菱角是什么？”
因為焦急，她?不再把玩煙斗，用人的神態(tài)演繹出不解：“……菱角，是甜的嗎？”
朱大?人喊道：“寧寧！別中了他們的計！”
她?像是沒聽到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自言自語道：“我出生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主人。她?給了我身體和記憶，有一些記憶融于我的身體，有一些卻和我隔著很遠(yuǎn)距離。我喜歡看那些記憶，不是后來怨恨的、憤怒的，那些記憶散發(fā)出的氣息綿長，非常平和�！�
“原來那是菱角嗎？每次在吃的時候，我和她?都?會很幸福……幸福？”
頭上的簪子?和珠釵紛紛掉落在地，縈繞在身前的黑霧逐漸變淡，她?感覺自己?的喉嚨逐漸在收緊，心道糟糕，不能再去想了。
可是有人已經(jīng)替她?在面前擺好了一面鏡子?——是冷靖從萬能口袋摸出來的。
“你要?看看現(xiàn)在的自己?嗎？”江月鹿問道。
多誘人的愿望啊，她?還從來沒照過鏡子?。
主人說鏡子?能通陰陽道路，會照出怨鬼的原型，一直以?來她?怕見?到不完美的自己?，從來不照鏡子?。而且仔細(xì)想想，這偌大?的城鎮(zhèn)里面，居然從來沒見?過一面完整的鏡子?。
她?忍不住看去。
就一下，一下就好……
鬼魅抵御不住誘惑，朝內(nèi)看去，只?見?斑駁蒙塵的鏡面上，出現(xiàn)了一個四四方方長著手腳的怪物�！八�?”頓了頓，伸出手來，觸碰了一下鏡里的怪物，“這是誰�。俊�
江月鹿道：“就是你啊，夫人�！�
“我？我是人，死后陰魂不散才變成鬼。就算要?照出我的從前，也應(yīng)該是人形……”
她?氣急道：“怎么會是這種怪東西？”
見?她?不相信，江月鹿又看向門外，“朱夫人，那棵樹上有無數(shù)綁在一起的紅牌，但我唯獨找不到朱大?人與你的。這又是為什么？你沒想過嗎？”
“那是因為，因為……”
她?的思路已經(jīng)完全?被人拉著走了——這樣不行！可是……
“因為你死在屠殺之前。就算秦雪神通廣大?，也無法將一個死了幾年?的人的魂魄聚齊。何況你與朱大?人早已離心，就算你在屠殺之夜死去，朱修遠(yuǎn)也不見?得想讓你活過來�！�
他望著夫人，“那你為什么能站在這里呢？”
“不是依靠生基共享活著的你，又會是什么？”
重鼓聲敲擊著她?的胸口，十年?里她?偶爾思索這個問題，但從不深究。他的聲音淡淡，卻比任何妖魔鬼怪都?可怕，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讓她?淪陷——淪陷進(jìn)她?自己?的疑問和迷思。曾經(jīng)不去深究的問題此刻匯聚在一起，連連叩問著她?的心扉，聲聲急促——我到底是誰？
她?朝鏡子?內(nèi)看去，與四四方方的怪物對?視。
“我是那幅畫�！�
祠堂的風(fēng)凝滯住。
因為是畫，所以?只?有婚后的記憶。從前作為寧寧在南方水鄉(xiāng)生活的時候，它還未誕生，所以?只?能作為后來的旁觀者去回憶那段天真無邪的過去。
所以?也不知道菱角是什么滋味。
“好羨慕她?�！�
它嘶啞道：“都?是一樣的外貌，她?卻有備受寵愛的過去和夫君相識相戀的快樂。把被辜負(fù)和死別的痛苦留給了我�！�
“還有在這座死城里與假裝是人的死人們相伴的生活，她?都?留給了我�！�
說到這里，它笑了一聲，陰狠又脆弱：“假裝是人……我還笑它們，我不也是嗎？”說罷，它一雙平平的畫中眼眸望向江月鹿，滿是拉他下水的幽怨：“既然如此，那你們就陪我一起死吧？”
淚珠從平滑的紙面上滴落，劃過她?越過霧海擁來的雙臂。
語氣是那么溫柔，“江巫師……陪我死，好嗎？”
第32章 紙人城29
四面八方?響起沙沙聲，祠堂被?潮水般的紙人淹沒，兩道失去作用的長紙帶扭成螺旋纏繞在一起，轉(zhuǎn)眼便擰成了一條更長更寬的白色紙卷，從上而下豎起，鋒利無比，像一柄高懸在空中?的巨大白刀。
那么大的尺寸，看起來就像是巨人使用的。
平常人只要稍稍碰到，便會?被?攔腰斬斷。
冷靖與林神音對視點頭，同時拋出符紙，二指掐訣，又將便于使用的法器扔給陳川和趙小萱自保。塵封十年的武器終于和它命中?注定的敵人相遇，因為是煉制出來�？思埲说�，四人竟然短暫地抵御住了紙人們的密集攻擊。
不過?，最讓人忌憚的還是高懸在頭頂?shù)陌咨馊小?br />
冷靖抬頭分神一看，神色越加凝重。
至少要為江月鹿?fàn)幦「嗟臅r間……他可是十年來走?得最遠(yuǎn)的人啊。
紙人們持續(xù)不斷如同雪花般倒卷上高空，還在為這把巨大武器增瓦添磚，如果?不快一點……他被?一聲驚呼喚回，轉(zhuǎn)過?頭，陳川看著他，“冷大哥，你的身體……”
他一愣，低頭看到了和南鎮(zhèn)人一樣?逐漸融化的血肉，露出虛弱的骨架來。
雖然早就知道自己死?了，但還是頭一回看到生命不復(fù)存在的證據(jù)。
冷靖望著那根本稱不上是“五臟六腑”的內(nèi)部，心中?想到，怪不得妖怪鬼魂個個都想活著——活著，用身體和呼吸感?受陽光雨露，實在是件非常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