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眸，天地寂靜。

  所有的蝴蝶、血海、少年……全都仿若完全沒出現(xiàn)過一樣，腳下的殘骸只剩下了灰煙，粘稠腥臭的液體重新沉入地下。

  而青天之上，清輝涌動，乍見天光。

  塵埃落定，郁陽澤烏黑的眼睫在眼尾掃出弧線，再也按耐不住的悲哀、思慕和愛意，終于沖破閘門，鋪天蓋地的洪水淹沒了他所有感官。

  晨曦的霧蒙蒙帶著凝結(jié)的甘露，所有幸存的生靈都被這種雨水滋潤，涵養(yǎng)萬物，鳥獸魚蟲在劫難之后重新開始無知覺的生活，而幸存下來的螻蟻們，則熱淚盈眶地歡呼。

  只有剛剛那道人影所在，毫無痕跡。

  驚天滅地的大戰(zhàn)結(jié)束，一切新生。

  但第一時間，是沒有人笑的。

  那種巨大的悲愴連帶著還沒完全消散的天命，在每個人的心間縈繞，人人的眼淚都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根本止不住。

  在場大多數(shù)都是要臉的，于是只能盡量不出聲，靜悄悄地哭泣。

  但是再見十二年前這一幕，他們也說不好，這究竟是殘存“千秋同悲”的天命影響， 還是他們發(fā)自內(nèi)心的哀傷。

  甘霖雨露落在郁陽澤身上，焚燒到極致的愛意就發(fā)出呲啦啦的白煙，巖漿滾滾，變作了萬年的冷冰。

  仇元琛走到郁陽澤身后。

  隨后發(fā)出了一聲，極度輕微的嘆息。

  漸漸的，所有人都走到郁陽澤身后。

  秋珂、殷凝月、廖承望、第五程、公儀濛、磋磨、都門、金烏、素娥、自在……

  像在參加一場盛大的葬禮。

  郁陽澤呆愣了很久，等慢慢回過神來時，忽然從自己的衣襟中找出了一顆小珠子。

  那是一顆驪珠。

  曾經(jīng)給了他，又被顧千秋撒潑打滾、坑蒙拐騙回去的那顆驪珠。

  最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回到了他的手里。

  天地無聲的靜默之中，他終于發(fā)出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此時，天際終于露出了晨曦，天光明亮。

  拉長每一個人的身影。

  半個月后。

  同悲盟。

  太平劍高懸在白玉京之上，屹立于人世間的最頂峰，神威耀眼，不敢直視。

  在淡淡的悲傷氛圍之中，所有亡故的人的命燈被一盞一盞從英杰殿移到天命祠。

  那些燈盞在天命祠中，會永不停歇地燃下去，千萬年、百萬代。

  雖然每一盞燈都很微弱，豆苗大小，但是連綿成一片，就是用不熄滅的火海。

  至此，英靈永垂不朽。

  但不知為何，郁陽澤沒有同意將顧千秋的命燈上移，至今還燃在英杰殿中，恍若他還活著——沒人質(zhì)疑他。

  青山，春潮玉露，生生不息。

  而日月堂中。

  所有人的表情都極度凝重。

  仇元琛坐在首座，軒轅劍立在他手邊，陰暗的背光處看不清五官表情。

  眾人只能聽見他低沉的聲音，說道：

  “一切，還沒結(jié)束�！�

  第246章

  顧千秋睜開了眼睛。

  視線還在模糊，四肢也不太聽使喚，好像是睡了很久很久，才迷迷糊糊地醒來。

  緩了一會兒，他發(fā)現(xiàn)周圍景象有些熟悉。

  雖然全是陌生的造景。

  但給他的感覺，卻好像是故地重游。

  直到他一回頭，看見了碎骨細沙的海灘，和一望無際的血海。

  打輸了？

  顧千秋腦袋麻麻的。

  靠，那傻.逼天道不靠譜��！

  這是哪里？怎么沒死？

  顧千秋站在一個巨大白玉建筑的二樓露臺上，然后忽然想起來，他曾經(jīng)到過這里。

  當時命追殺他，兩人一起游過血海，不知道穿過了什么詭異森林，然后到了這里。

  顧千秋頓時心里發(fā)毛。

  當時的情景雖然很難用語言形容，但是給人的體感卻是他此生經(jīng)歷的最詭異。

  半透明的灰色物質(zhì)在叢林里游蕩，似乎就是血海里那些互相吞噬、傾壓的東西，更加聚集，更加混沌。

  面前是一扇白色雕花的大門。

  材質(zhì)很像通天徹地的玉，但細細看來又不是，玉髓之中，隱約游曳著許多肉眼難辨的生靈，顧千秋雖然看不清楚細節(jié)，但直覺能敏銳地感知到，他正在被一萬只眼睛偷窺。

  而這一次，不需要他推門。

  大門已經(jīng)開啟了一個縫隙，靜悄悄的。似乎有人在他耳邊說：請進……

  顧千秋深吸一口氣。

  上次他看見門內(nèi)有兩點巨大懸浮的野火，像澄澈的琥珀色寶石——但隨即就意識到，那是一雙巨大的眼睛，在深淵之中看了他一眼。

  不知這次會看見什么。

  沒多少猶豫，顧千秋直接推門。

  沒想到，門背后居然不是漆黑的，而有著明澈的光，一點都不詭異，反而相當溫馨。

  這看起來像是一個普通的居室。

  普通的案幾、普通的長桌、普通的木床、普通的靠墊、普通的茶壺、普通的燭臺……

  還有一個，普通的男人。

  男人正在煮茶，小爐上咕嚕嚕的水聲，有淺淡清幽的香味彌散在半空中。

  他看見顧千秋，說了一句：“你好。”

  這里的一切太正常了。

  以至于正常到，太過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