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清什么,竹繡后紗影晃動,霧里看花,水中望月。
“出了何事!睅У妒绦l(wèi)站在眾人前,掃視一圈,“春五娘,你來說!
春五娘腦子里轉(zhuǎn)了得有一千個彎都沒能想辦法把自個兒摘出去,她深吸了一口氣,叩拜:“五娘的錯,鰲家的公子來要人,奴實在沒辦法,將人放了上來。”
這放花樓的掌柜有點意思。
談善動了動跪得發(fā)麻的腿,暗自思忖。
自己解決不了的事推給鰲家,明里暗里說鰲庭是來搶人,別管搶得是什么,皇宮的臉不能丟。
隔簾后的那道虛虛的影子果然屈尊開了口,不緊不慢:“哦?要什么人。”
春五娘用帕子裝模做樣地揩淚:“將將給爺彈小曲兒的那位,叫畫桐!彼饽_的不怕穿鞋的,要得罪就得罪到底,“這不是壞了放花樓先來后到的規(guī)矩嗎。”
“是嗎!
談善一頓,聽見上首那道聲音淡淡說:“可他彈得難聽!
“……”談善沒忍住,肩膀聳動了一下。
“呦——我當(dāng)是誰在這兒!
“殿下怎么有空出宮,還來了京中著名的煙柳之地!宾椡ゼ傩χ笆忠恍卸Y,“明日上朝糾察院的折子恐怕要淹了明光殿!
余光擦過來一雙鑲金帶玉的錦靴,談善的太陽穴跳了一跳。
小胖子變成大胖子,還是討人嫌。
“你這話說得稀奇,我們家殿下出來自是有要事。倒是您,鰲家的大公子,跑到這種地方來尋花問柳,還敢頂撞世子!
談善只覺得耳邊說話的人太多,他匍匐了身子,見縫插針揉鼻子,免得在這種針尖對麥芒的環(huán)境下打噴嚏。
他深覺自己適應(yīng)性強。
鰲庭就是怕落了面子,抱琴的帶不走算了,他今兒非得帶個人走。
“我不跟世子爺您搶東西!彼笸,“我換一個!
“我要帶走他!
“喂,落湯雞,說你呢!
一旁好端端跪著的談善:“……”
他冷不丁成為視線焦點,轉(zhuǎn)念一想跟著鰲庭說不定能知道更多。反正也容不得他拒絕,于是他干脆:“好!
氣氛怪異地停滯。
怪異到談善膽大包□□上看了一眼。
那簾子徐徐撩開,他冷不丁對上一雙漆黑深艷的眼,似笑非笑:“本宮聽聞你叫阿船,擅琴,可引鳥兒棲息。”
談善看著他,心里想:擅個鬼,我那水平你還不知道,宮里趕鴨子上架學(xué)了兩天,狗聽了直搖頭,雞聽了憤而自殺。
哦,那是黎銹。
不是阿船。
談善老老實實點頭:“是的,爺,我擅琴!
“留下,宮里頭老太太缺個琴師!
徐流深抬抬手,碩大一顆瑪瑙玉石光芒妖冶。他支頷笑了會兒,下一秒又變了臉,冷冷:“至于你!
“吵得本宮頭疼,扔下去喂魚!
他說的是鰲庭身邊的跟班,那跟班臉色蒼白,兩股戰(zhàn)戰(zhàn)。正要張嘴求情被一塊破布塞了嘴拖走,只發(fā)出驚恐的“唔唔”聲,腳在地上蹬出兩條長印子。
鰲庭一口氣硬是憋了回去,鐵青著臉,怒而不發(fā)。
談善聽他三言兩語決定一個人的生死,再次愣了愣。袖口紙折飛鳥黏了水,沒滋沒味地耷拉在手臂內(nèi)側(cè)。
恐怕黎銹對他來說也不算什么,一個可有可無的少年玩伴,死了就死了。
他確實對十七歲的徐流深知之甚少。
徐流深這時候已有千年后鬼的氣質(zhì),漂亮得雌雄莫辨。話說得多了,脾氣卻很不好,有點陰晴不定。
談善驟然退縮。
他心想要不我還是跟著鰲庭回去吧,偷謀逆證據(jù)的可能性比讓徐流深相信他大多了。
守在門外的侍衛(wèi)訓(xùn)練有素清場,人都走了,春五娘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終歸不忍:“奴先領(lǐng)阿船下去換身衣服,世子您看……?”
徐流深將那顆碩大紅瑪瑙掰正,抬起眼:“讓他留下。”
兩扇門在背后合上。
“本宮看你好似不愿意,怎么,跳了一次湖還想跳第二次?”他話語譏誚,“這么不待見本宮?”
小冰塊也有小冰塊的好,之前說話不回這么難聽。
談善嘆了口氣,將不小心貼在濕噠噠袖子上的紙折飛鳥拿下來,放到身邊。
“殿下,你想聽實話?”
談善斟酌了一下詞句,說:“我不愿意進(jìn)宮。”
他自稱“我”。
娃娃臉的侍衛(wèi)皺眉,正要開口聽見他主子幽幽地問:“為何!
談善冷得很,大半夜從湖水里爬出來,又在船上吹了半天風(fēng),他隱隱感覺自己有點發(fā)燒,額頭滾燙。
他對那座死人墳冢一樣的宮殿還是心存芥蒂,那里沒有人能護(hù)住他,他隨時可能斃命。
再死一次對鬼的消耗太大了,況且他做事從來事不過三。
他不會再來這里第三次。
“你寧愿在放花樓做一個戲子,也不愿意跟本宮回去?”
徐流深折了帕子擦手,讓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底下濕衣的少年長發(fā)濕漉漉地絞在身上,想了想仰著臉看他,輕輕:“殿下,不是這樣比的。”
說話語氣柔和,不像旁人怕他、畏懼他。
徐流深心里煩躁無端消失了,他臨到入冬便時不時要咳嗽,忍了半天胸腔里一陣憋悶的疼。他老還想著有人讓他照顧好自己,不要生;有人叫他肆意一點,不要活得太累;有人講故事給他聽;有人答應(yīng)他給他帶生辰禮;有人臨死懷里滾出來一塊栗子糕,混著血吃下去是腥甜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