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好幾聲“阿船公子”。
進(jìn)得很順利,談善目光落在金漆的欄桿上,猜想這具身體的主人即使在青樓中地位應(yīng)該也偏高,估計是“花魁”之類的人物。
從中間懸空的場地看放花樓應(yīng)該一共五層,越往上走越安靜。為了避免多說多錯談善一直沒開口,側(cè)邊雕花窗格吹進(jìn)來夜風(fēng)。往下看湖中倒影著天,天中倒映著湖,水天一色,暗流涌動。
到了第五樓,周邊安靜得落針可聞,其中一間廂房外面守了人,左右兩個護衛(wèi),人高馬大,肌肉虬結(jié)。
“是這兒了,阿船公子!笔亻T人道,“您屋中大約還有貴客,小的不方便進(jìn)。”
談善先是聞到一股含了雪水的沉香,接著里面?zhèn)鱽頁芘傧业目侦`聲音。他不自覺壓低聲音:“里面怎么有人?”
守門人憤憤:“想必是畫桐公子見您不在進(jìn)去頂了您的位置,您放心,放眼整個京城您的琴技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爺又是出了名的耳挑,倒時您二位一比,高下立見。”
“……”
談善:“兄臺,多謝你信任,實不相瞞,我琴彈得不好。還是讓里頭那位好好陪人,我換個地兒先把濕衣脫了!
他腳底抹油要開溜,剛走出兩步,身后飄過來一陣酒氣。
“五娘,你這事兒做得不漂亮。本少爺可是見過這放花樓里的人,絕不是今日這等水平。我們少爺好不容易得空來一次,你們就是這么招待的?”
“別跟我說什么放花樓無人,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就那個叫‘阿船’的,叫出來看看,是何許人!
另一道陪笑的女聲:“實在是今日人多不得空,又有貴人駕臨,五娘這就叫人把樓里公子姑娘們都喊出來。”
“這京城里還有貴人貴得過鰲家?”這一句壓得很低,“還不快去把人叫來!
眼看離那間傳來琴音的廂房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春五娘額頭上急出了冷汗,也顧不得什么阿船不阿船。
眼前這人得罪了頂多受點麻煩,驚動了屋內(nèi)那位她放花樓的生意怕是不要做了。
做生意的人都圓滑,春五娘一邊給身邊人使眼色一邊趕緊:“鰲少爺您息怒,奴馬上讓人領(lǐng)了阿船公子去。您先去甲字房喝兩杯茶,消消氣,消消氣!
鰲庭從鼻腔里哼出一聲。
“鰲”這個姓實在耳熟,眼看要下樓了,談善還回頭瞅了一眼。
果然,是鰲庭那小胖子,怎么變成了酒囊飯袋,還學(xué)大人來嫖。
他扭頭扭到一半,身后一聲大喊:“前面那個,你跑什么?”
誰停誰傻叉。
談善一步變兩步,跑得更快了。
他不知道自己剛從水里出來,濕衣貼得緊;仡^時眼角勾得那一下,清水出芙蓉。
鰲庭陷在肉里的小眼睛一下變大,盛氣凌人:“把他給本少爺抓起來。”
好幾道應(yīng)答聲:“是!
什么鬼東西?
管他的,肯定不是好事,跑了再說。
談善立刻撒腳丫子狂奔,眼看轉(zhuǎn)角就是樓梯,他一口氣還沒松完,正對著的門扉忽然在眼前打開,他走太快差點被拍到鼻子,急停。
長袖飄飄的公子哥從里面出來,懷里抱著一把琴,緊咬下唇,眼圈泛紅。
兩人乍一打了照面,都一驚。
“你還跑什么!”
談善一咬牙,貓腰從公子哥身側(cè)竄了進(jìn)去。
香。
極香。
價值千金的沉香。
這是談善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
進(jìn)門正好對著一道隔簾,簾身輕薄,上面繪了三兩竹影。他進(jìn)來卷起一陣氣流,隔簾朝后揚起,一盆蘭花細(xì)長的葉映出輪廓,也帶出幾案后的模糊影子,三千青絲風(fēng)中一揚,又落下。
談善沒來得及細(xì)看,案頭一只紙折飛鳥因為帶進(jìn)來的風(fēng),正好朝他的方向俯沖。
他下意識伸手撈,一撈撈了個正著,聽見身后此起彼伏膝蓋磕在地面的響聲——“咚咚咚”。
談善心臟猛然一跳,僵硬抬頭。
耳邊聲音離得很遠(yuǎn),是驚慌失措的請罪:
“擾世子清凈,世子恕罪!
第16章
“世子”二字說出口,春五娘心里咯噔一下,腿一軟在地上趴穩(wěn)了。
她心說自己真是倒大霉,這兩柱香功夫就沒一刻不提心吊膽的:特意挑了平時最聽話的,誰知道人說跳湖就跳湖;整個放花樓五樓想方設(shè)法封了,還是有人闖進(jìn)來;說了爺是私下來有公事在身公事在身,還鬧得這么熱鬧。烏泱泱一大片人頭跪在底下,這是生怕京城里“世子爺逛花樓”的消息傳得還不夠快。
春五娘真想給自己一耳刮子。
闃然寂靜,湖面吹來的風(fēng)將窗欞拍打得“沙沙”作響。
談善左右看了一圈,大家都跪了,他一個人杵在原地怪尷尬。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慢騰騰也跪,不過慢了半拍,一茬樹苗里頂出來個突兀的黑腦勺。
好在這事兒似乎沒人注意,鰲庭身邊尖嘴猴腮的跟班先一步邁進(jìn)來,揚聲:“五娘,你這兒不是有好顏色的哥兒,剛抱琴出去的叫什么——”名。
戛然而止。
“咚!彼煲婚],雙膝一提,也跪了。
鰲庭心寬體胖跑不動,還在后頭。
談善心里實在好奇鬼十七歲是什么樣的,他忍了半天心癢癢,從地上抬起半寸視線,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