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去生命的瞬間, 許遲終于什么都想起來了。
“原來……我早就死了啊……”
身上的校服在那一刻被鮮血盡數(shù)染紅, 瘋狂呼嘯的夜風在空蕩蕩的天臺上以三個人為核心回蕩。天際的浮云不安地攪動著, 卻在許遲再度睜開眼的下一刻回歸寂靜。
林槐將自己的手從對方的身體里抽/出。
‘疼疼疼啊……’他甩著手, ‘差點就被腐蝕了，早知道就該一腳把他踹下去讓他自己死掉后想起來……’
眼前紅衣的許遲或許不該被稱作少年——而應該被稱作為造就了低級場“明華中學”副本的惡鬼許遲。他低著頭，看著自己血紅的雙手，發(fā)出了難以自制的哭聲。
他終于醒來了。
“……早在副本的最初, 那七個人的死亡都是無法挽回的，哦，除了余行健，他是擁有自己意識的。我猜測, 在現(xiàn)實世界中他并沒有死，而是在摔下走廊后成了植物人？不過他的意識還是被你卷進了這個幻境里�！绷只遍_始了無限流每個小副本結(jié)局必備的解說環(huán)節(jié)，“現(xiàn)實中, 你在完成你的復仇后，從天臺一躍而下——很不幸的是你沒有成為植物人躺在床上任由醫(yī)生照顧直到很多年后醒來，而是當場死亡，并懷抱著無法被消解的對自身的恨意與悔意成為了惡鬼�！�
“成為惡鬼后，你用自己的力量，制造了這個虛假的幻境——揚水市，和其中的核心明華中學。由于你從沒去過揚水市之外的地方，因此余行健出了收費站口，就只能看到一片黑暗�！绷只闭f，“證據(jù)是, 余行健這樣追趕潮流又自戀的人用的居然還是iphone6s。你能夠制造出自己去過的地方，卻無法制造出自己沒有見過的東西。盡管大多數(shù)的圖書，你都可以進行編造，讓它們展現(xiàn)出正常的模樣。但唯獨東野圭吾的書，你做不到，因為那是顏息生前最喜歡的書籍�！�
“除此之外，鑒于學識的限制，你也很難制造出完美的植物。它們盡管有著正常植物的外形，依舊會在葉脈等細節(jié)上存在差異。你生活在三年前，因此電影院里，不會上映最新的電影。在城東有一大片空地，那里本該是游樂園，但對于你而言，那里是你不熟悉的地方�！�
“你在自己的幻境里，反復重復顏息死后的三個月。由于被你殺死的其他五個人都不能再死，因此他們都是以尸體和鬼魂的形式出現(xiàn)。a、b、d、e班是你用自己力量制造出來的倀鬼，c班則是被你拉進來的原來的c班學生。他們既然在顏息在時選擇了袖手旁觀，那么你對他們選取的懲罰則是讓他們一遍遍經(jīng)歷這充滿恐懼的三個月。只有f班是現(xiàn)在的明華中學真正存在的復讀班級之一。”
“而你，給你自己備下的懲罰是，不斷經(jīng)歷，不斷死亡，不斷贖罪，不斷在死亡的那一刻回想起從前的回憶，然后記憶清零重來。雖然按照能力等級來講你或許已經(jīng)夠得上中級場boss的標準，不過從性格弱點上來講……你對明華中學之外的事都漠不關心，因此被游戲判定成了稍微友善點的boss然后就被下放到了低級場吧……”
林槐一邊按套路進行著副本說明環(huán)節(jié)，一邊維持住本應立即消散的顏息的魂魄。紅衣的許遲靜靜看著那蒼白弱小的白色身影，半晌，輕聲說：“他……”
他想起來了。
在他成為惡鬼前，當他從天臺上跳下去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顏息的手。
正如他生前每次復仇時，都會看到的，一閃而過的白色身影。
那一刻，他以為顏息，是來推他下去的。
他想這樣也好。那個總是膽小懦弱的家伙，也總算在死后硬氣了那么一回。
或許正是因此，在他的環(huán)境里，總是存在著那個紅色的、滿含怨恨的顏息。他存在的唯一目的，便是……
殺了自己。
“白癡�！绷只崩淅涞�。
“他的出現(xiàn)，不是為了殺你，而是為了救你……他出現(xiàn)在殺人現(xiàn)場，也不是因為他饒恕了那些曾經(jīng)深深傷害過他的人，而只是因為，他想拯救你。他想拯救的，是他最好朋友的靈魂。你也了解他的吧？他那種人，活著時都不會反抗，死后也不會殺人，因此周身怨氣加起來，也只是一個白衣罷了。等到你成為惡鬼后，他甚至不敢靠近你，因為普通的白衣靠近紅衣惡鬼，會受到極大的傷害……”
他的話語就像是一把冰冷的劍插在許遲的心口。
“是啊，他就是那樣膽小……又懦弱的人啊。明明受到傷害的人是他，明明死了的人也只是他……卻還要……保護一個身為劊子手的我……”許遲看著自己猩紅的雙手，身體卻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可是他……可是他……他……”
話到最后，成了幾句慘笑：“可是他……為什么不恨我��！我才是，才是殺了他的人啊……”
恍惚間，他又看到那個下午。他看著窗外漸漸落下的巨大黃昏，心里思考著接下來去自殺的事。
‘你，你是許遲同學吧�！�
‘可以幫我看看——看看我寫的小說么？’
‘我，一直想在未來成為東野圭吾那樣的人……你可能覺得很好笑吧，像我成績這么差勁的人……’
‘不過，只要人能活著的話，就一定會有希望的吧。等高考過后，離開這所學校到了大學，我就開始寫作。到時候，你一定要看到我的第一章的發(fā)布�。 �
林槐的聲音還在響起。
“顏息不是自殺的�！�
“那天是雨天，他到天臺上，是想獲得更好的信號，給你打電話。他被關在教學樓里，第一個想到的人是你。然后他一時腳滑，順著欄桿的缺口滑下了樓……他從來都沒有想要去死過�！�
“他……他為什么，不恨我呢�！�
“因為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紅衣的惡鬼跪倒在地上，發(fā)出幾乎要嘔出靈魂的嚎哭。林槐靜靜看著他，道：“曾經(jīng)死過的人，曾經(jīng)犯下的罪，現(xiàn)在再追究已經(jīng)是無濟于事的了。但……你還有一件事能做。”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已經(jīng)快要消散的顏息，在林槐力量的輸送下，他終于又有了實體�？伤砬榇魷�，精神渙散，明顯時日無多。
“他試圖拯救過你的靈魂，終于這一次，他用盡所有的力量拉住了你�，F(xiàn)在，你能夠救他�！绷只闭f，“你知道自己該怎么救他，不是么？”
“怎么……”
“把你的心給他�！�
雨聲漸漸小了起來，長夜盡處，黎明將至，天邊漸漸泛起了淡淡的白色。許遲靜靜注視著躺在林槐懷里的顏息，他閉上眼。
血紅的顏息再次發(fā)出不滿的尖嘯，很快，這份尖嘯便成了慘叫。
他已經(jīng)不再被需要，身為惡鬼的許遲回收了他的所有力量。
在深紅的顏息完全消失的瞬間，許遲也張開了嘴。
深紅色的結(jié)晶從他的身體里脫出，那正是每個惡鬼或厲鬼力量的根源。
正所謂由執(zhí)念所結(jié)成的惡鬼之心。
那是很美又極致恐怖的晶體，光芒盛放，散發(fā)著陰森的光。晶體被許遲握在手心，他向顏息走過去，放開手。
深紅的晶體飛入了白色鬼魅的身體，在從他的胸膛處漸漸沉下，進入靈魂之內(nèi)。
他原本即將化為飛灰的身體，終于不再消散，開始凝聚成形。
林槐放下顏息，讓他靠在樓梯口處。得到了紅衣惡鬼之心的白色鬼魅還在沉睡，稍加時日，他會成為新的紅衣。
朝陽盡出，林槐看向東方傳來的天光，許遲漸漸虛弱的聲音從后面響起：“……你為什么要幫我？”
那個人沒有回頭：“因為是你想要我這么做的�！�
“……”
“是你，讓我擲出了正面�！绷只闭f，“是你想要結(jié)束這一切。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快樂賭徒的饋贈。你——讓我贏了�！�
“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瘋子殺人，不需要理由。瘋子救人，需要理由嗎？”
“……謝謝你�！痹S遲低聲說，“真的非常，非常……”
謝謝你。
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
他說不出道歉，說不出其他的話語。
他唯一能說的，就是謝謝你。
而背向他的，身著紅西裝的青年只是用道：“……別想這么快就伴隨著犯罪嫌疑人懺悔的bgm給自己洗白啊�！�
“在這之前，先把那些無辜者放出你的幻境吧。校職工和c班學生不說，至少f班的先給我放出來啊，快到早自習時間了我可不想給他們留下心理陰影……”
“……是�！�
隨著惡鬼的詛咒之力消失，整個學校也恢復了原來的模樣——雖然其中的建筑物并沒有什么變化，但陳昊宇和方程醒來時，依然聽到了同班同學驚恐的聲音。
“草！！”他大聲尖叫著，“a班b班d班e班的人全都整容了——”
“你在說什么夢話。”他的室友用枕頭甩他，“咱們班不是五班嗎，哪里來的f班。早點去跑操，不然又得被校工打了�！�
f班的人慌里慌張地跑成一團，c班的學生卻一起在體育館里，慢慢地睜開了眼。
他們好像從一個很漫長的睡夢中醒來，又好像只是短暫的黃粱一夢。
在醒來的那一刻，李欣怡落下了一滴淚。
在幻境被釋放后，林槐抄著手從天臺上走了下來，回到走廊。
走廊的一切還保留著他走時的模樣。秋然靠在門上昏迷不醒，夏星野則被他釘在原來的位置。
在他躬下身的那一刻，夏星野眨了眨眼。
林槐“哼”了一聲，拔掉禁錮住對方的幾根釘子。夏星野從地上起來，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問他：“為什么不殺我？”
“一，殺伐果斷是點家男主的事，我只負責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說起來這句話好像有個家伙對我說過。二，你是個高級場商人，誰知道你身上有什么保命的手段。三，打死一個小的，來一個大的，打死一個大的，來一個老的。哈……我一點都不想給自己找事做。”林槐虛著眼吐槽道，“哦以上三點都是胡說八道，最重要的理由是你還有利用價值——”
他用刀片抵住夏星野的脖頸：“告訴我，把鬼帶出副本的辦法。”
夏星野眨著眼睛看他：“你又不會殺我，我憑什么要告訴你呢？”
“哦。”林槐露出了容嬤嬤的笑容，“那你這個漂亮的小臉蛋就沒有了�！�
夏星野：……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也沒有梗
狂奔過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