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覺得腦袋隱隱作痛,是久違的宿醉后的不適感。
……靠,他居然喝醉了!
頭發(fā)睡得亂糟糟的青年頓時面露懊惱,翻了個身,把自己埋進軟綿綿的枕頭里,心情有點崩潰。
如果是獨處的時候喝醉也就算了,這可是在別人家里,而且昨晚甚至有滿滿一餐廳的熟人和陌生人……
但哪怕這會兒他鉚足了勁回想,對昨晚最后的記憶也只到跟張云江的對話,關于柯基張偉這個名字的來歷。
郁白記得自己心情復雜地對老人說,他是一個特別好的父親,然后陪著目光悵然的老人,將醇厚微辛的熱酒一飲而盡。
這一部分記憶已經有些模糊混沌,再后面的事,則完全想不起來了。
俗稱喝到斷片。
……他喝醉以后沒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昨晚的餐廳里有那么多人!
臉朝下悶在枕頭里的人,越想越愁,愁得又拉起被子埋住自己,在蓬松隆起的被窩里滾來滾去。
郁白上一次喝到斷片,還是大學畢業(yè)前的臨別聚會,翌日醒來后,記憶停留在接過第二個啤酒罐的時候。
他本來也沒當回事,結果在那之后,居然接二連三地有當晚參加聚會的同學跑來跟他告白。
不僅有之前只是普通朋友關系的異性同學,甚至還有住他對鋪的一個同性室友。
差點讓常年一臉淡定的郁白當場爆了粗口。
他一直以為大家是同住一個宿舍的兄弟而已,雖然關系不算多么鐵,但日常相處也算融洽。
為什么四年時間都是兄弟,喝了頓酒就莫名其妙地跟他表白了??
他又不喜歡男生!
不對,確切來說,他是不喜歡男生,可似乎也不是主流默認的異性戀。
跟彼時熱衷于去舞蹈學院搭訕美女的嚴璟相比,郁白確實不太像個直男,手機相冊里連一張美女照片都沒存過。
他對異性沒有什么特別的興趣,對同性亦然,可以說是壓根就沒考慮過談戀愛這回事。
相處時間長了,關系親近些的同學偶爾會吐槽他像個無性戀。
總而言之,當時被一連串告白驚到了的郁白,實在無法理解為什么會這樣,一度以為是自己酒后亂說話在先,就去問一起喝酒的嚴璟,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
嚴璟卻說沒有,只是正常聊天而已,聚會時的氣氛也挺好。
聽起來沒有任何異樣。
其實郁白始終隱隱覺得有哪里不對,但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只能作罷。
反正他平時基本不會主動喝酒,更不可能再喝醉。
……直到昨天晚上。
都怪說要喝黃酒的袁叔叔!
他本來是想喝熱巧克力的!
被子里的人無聲地翻滾著,想了半天依然腦袋空空,不知道在關于張偉的對話結束之后,再到自己上床睡覺之前,究竟發(fā)生過什么。
他不記得睡前發(fā)生的任何事,只知道這一覺睡得很好。
仿佛做了一個長長的美夢,夢里有很明媚的事物,盡管在醒來后已經忘卻了細節(jié),仍隱約覺得那是個金色的夢。
盈滿燦爛光芒的金色美夢里,似乎有個很熟悉的聲音,呼喚過他的名字。
夢中的聲音已然褪去,那種溫柔悠遠的氣息卻久久地留在了心間。
所以懊惱的人卷著被子滾了一會兒,奇異般地平靜下來,又伸手拿來手機,決定問一問嚴璟。
反正昨晚在餐廳吃飯的時候,嚴璟也過來了,自己真要是鬧出什么事,他肯定知道。
堆滿未讀消息的屏幕亮起,在指尖隨意的劃動中,淺淡的目光里驀地綻開一抹濃烈的不可思議。
然后,原本還在賴床的人忽然掀開被子,攥著手機下了床,幾乎迫不及待地跑到窗邊,猛地拉開薄薄的紗簾。
唰啦一聲。
清澈驚訝的眼眸中頓時映出了紛紛揚揚的雪花。
窗外有白雪覆滿樹木蓊郁的美麗庭院,讓整個世界宛如童話仙境。
——下雪了。
幾乎沒有下過雪的群星市,竟在昨夜忽然降雪。
細雪落滿了群星。
在臥室里響起急促腳步聲之后,隔著敞開的房間門,外面的客廳也漸漸傳來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
郁白聽見了那道熟悉的腳步聲,閃爍明亮的目光便隨之投了過去,話語里是滿得要溢出來的雀躍:“你看,外面下雪了!”
剛睡醒不久的青年站在明凈窗邊,身后是潔白輕盈的漫天大雪,映照著幾近透明的淺棕發(fā)絲。
他的眼睛那樣亮,仿佛還是那個許多年前會趴在窗口對冬日許愿的天真孩童,又像是已經等待了極漫長的時光,才等到這一場遲來多年的雪。
四目相對中,靜謐的灰藍湖面上同樣落滿了雪。
循聲而來的男人輕輕頷首,應著他的話:“下雪了!
雪花徐徐飄了一整夜,至今未停,外面的世界幾乎銀裝素裹,萬物之上都積滿白雪,郁白已經遙遙望見了古樸長廊中,不知是誰隨手堆放在那的小雪人。
“是下了一晚上雪嗎?我看嚴璟是昨天晚上給我發(fā)的消息,早晨又發(fā)來好幾條,叫我出去打雪仗!
郁白滿心歡喜地跟同住一屋的謝無昉說起下雪的事,但話音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連忙轉移話題:“咳,我昨天好像喝醉了,完全不記得下雪的事……”
他又不小心提到了別人。
生病狀態(tài)的謝無昉十分排斥的別人。
郁白立即改口的同時,下意識地去看眼前人的反應。
那雙在冷下來的時候很有壓迫感的異色眼眸,卻沒有像昨天那樣露出不加掩飾的厭惡。
仍然是那片靜謐美麗的灰藍湖泊,只是隱隱泛開波瀾。
佇立在臥室門邊的男人輕聲道:“對,雪下了一夜。”
郁白怔了怔,忽然忘記了窗外的雪,很認真地觀察著謝無昉此刻的模樣。
對方的臉色好像沒有昨天那種虛弱的蒼白感了。
郁白立刻問:“你是不是恢復了一些?”
“嗯!敝x無昉應聲道,“很快就能完全恢復!
恢復到能重新將失控的本能裝回囚籠。
郁白發(fā)自內心地說:“真的嗎?那太好了!
怪不得在他提到嚴璟的時候,謝無昉的神情里沒有流露出很明顯的異樣情緒。
原來是病快好了。
異常狀態(tài)也就隨之結束。
所以,郁白愈發(fā)覺得今天是個好日子,窗外有很美的雪景,屋里的病人即將痊愈。
他的心情因而格外明朗,連先前耿耿于懷的酒后斷片不再那么重要了,索性直接問就在眼前的謝無昉。
“不光是下雪,其他事我也沒有印象!彼悬c不確定地問,“我喝醉以后沒有鬧出什么事吧?”
“沒有!敝x無昉說,“你喝醉后沒多久,就和我一起離開餐廳了!
聞言,郁白不禁松了口氣。
幸好,只是在謝無昉面前顯露醉態(tài)。
總比在一大幫人面前醉醺醺地發(fā)酒瘋要好。
他又問:“那我有沒有折騰你?我不知道我喝完酒是什么樣的,是不是特別煩人?昨天晚上肯定很麻煩你——”
郁白尚未說完,謝無昉已經先開口:“不麻煩!
“你喝醉之后,”他的話音頓了頓,“也很好!
郁白就呆了一下。
應該是他酒后并沒有胡來的意思吧?
每個親眼見過他喝醉酒的長輩或朋友,差不多都是這么說的:沒什么,挺好的。
所以他其實沒必要擔心這個嘛。
估計是醉倒之后很快就睡著了。
思及至此,郁白徹底放下心來,徑直往外走:“那我先去洗臉刷牙,睡了這么久,肚子好餓……”
穿著睡衣的青年走出臥室,也走過門口的男人。
擦肩而過的瞬間,耳畔響起淡淡的問句。
“冰箱里有冰巧克力!敝x無昉忽然說,“你要喝嗎?”
冰巧克力?
郁白詫異之余,本能地應了聲:“好啊,等我刷完牙!
白茫茫的下雪天,暖洋洋的屋子,再配上一杯香氣濃郁的巧克力。
聽上去就很幸福。
不過,是從哪來的冰巧克力?
昨晚他拿來了餐廳里沒喝完的熱巧凍起來嗎?
郁白站在鏡子前,一邊用掌心沾水去撫平自己翹得亂七八糟的頭發(fā),一邊有些好奇地這樣想著。
而且,如此自然的日常對話驀地出現在謝無昉口中,讓他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心情。
幾乎不像是遙遠疏離的神了。
更像是近在咫尺的普通人類。
可以彼此分享生活中的瑣碎點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