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只是說:“反正不在這里……也就不會和你成為鄰居!
“所以你不要討厭他們,”郁白看著他說,“如果一定要討厭,也藏在心里,別讓我發(fā)現(xiàn),好不好?”
他難得提出這樣的要求,聲音很小,眼睛卻亮亮的,淺淡的眸光在昏黃室內(nèi)靜靜閃爍著。
恰如厲南驍在電話里描述過的幼年那一幕。
——過了這個暑假,我就是個小大人了,大人可以喝酒,那我能不能嘗一下酒的味道?
被這樣凝視著的人哪里能拒絕。
懵懂的醉鬼便又得到了一次包容的應(yīng)允。
為他走到落雪窗邊的男人垂下眼眸,低聲道:“好!
“真的嗎?!”
郁白立刻相信了,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無暇再問他到底應(yīng)的是前半句,還是后半句,光顧著豐富“別人”的名單了。
“何西、袁叔叔、張叔叔他們也要算在里面哦。”郁白說,“他們都很關(guān)心……或者尊重你!
怕也算是一種尊重吧?
“對了,張叔叔還給你的名字從詩里找過典故呢!
他忽然想起這件快被遺忘的小事,神情一振,像要獻(xiàn)寶似的,迫不及待地問他:“你知道那句詩是什么意思嗎?”
謝無昉果然說:“不知道!
“我知道!”郁白雀躍地自問自答道,“我告訴你!
他不問謝無昉是否記得那句詩,因為知道記憶力極佳的祂肯定記得。
但只聽老人說過一次的他,卻也無端地深深記住了那句詩,事后還特意去找來了含義。
昉見歲律更,不覺春醉厭。
“這句詩是說,初次見到歲月循環(huán)更迭,不因為自己對春天的陶醉而感到厭倦!
屋外大雪紛飛,月華皎潔,清凌凌地映照著窗邊人言笑晏晏的模樣:“聽上去很美吧?”
就像這場雪一樣美。
片刻恍神后,謝無昉輕聲應(yīng)道:“很美!
獻(xiàn)寶的醉鬼便滿意地笑起來,繼續(xù)喋喋不休:“昉是你的名字,也是開始的意思,所以既是初次見到,也是你見到,這算是一語雙關(guān)吧?”
“如果窗外是春天,就更應(yīng)景了,可惜現(xiàn)在是夏天……不對,是冬天?”
琢磨著眼前混亂異常的時令,郁白本就不算太清醒的腦袋愈發(fā)迷糊起來。
此刻究竟是夏天還是冬天呢?
想不出來。
站在窗邊的棕發(fā)青年打了個哈欠,賭氣似的下了結(jié)論:“那就秋天吧!”
他身邊的男人見狀,眼中漾開淡淡的笑意,問道:“你困了嗎?”
“好困!庇舭渍\實地點點頭,揉了揉開始要合上的眼睛,“我想睡覺了!
酒后的困意總是來得猝不及防,又很洶涌。
幸好他前面已經(jīng)洗過澡,只要再刷個牙,就能上床睡覺了。
刷牙之前,再喝兩口熱巧克力。
撒了肉桂粉的,飄著奶油花的,都雨露均沾,各喝一口。
灰藍(lán)目光的注視中,深褐的巧克力液漫過淡色唇瓣,低頭捧著溫暖瓷杯的人眉眼低垂,看上去很乖巧的樣子。
甚至記得不要浪費。
“剩下的不喝了,你幫我放冰箱冷藏吧!庇舭渍f,“明天可以當(dāng)冰巧克力喝!
他已經(jīng)知道謝無昉不喜歡苦味,肯定不會讓對方幫忙消滅。
“好!敝x無昉答應(yīng)下來,話音頓了頓,問他,“你喝醉后睡一覺醒來,是不是就不記得喝酒后發(fā)生的事了?”
“是啊,會斷片嘛!
郁白下意識回答完,覺得這個問題隱約有哪里不對,立刻說:“以前有幾次是這樣的,但這次不會的,我現(xiàn)在又沒有醉!
“……”正要從他手中接過瓷杯的男人沉默了一下,有些無奈地輕應(yīng)了一聲,“嗯!
“干嘛這個表情!”醉鬼當(dāng)即面露不滿,突然緊緊攥住杯子以作抗議,“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他問得如此直接,讓誠實的神明無法回答。
但也令祂想起了某件事。
纖細(xì)的指尖幼稚地拽著弧形杯把不肯松手,另一只更修長有力的手已經(jīng)握住了瓷白圓潤的杯身。
謝無昉忽然開口。
“在這個時空最開始的時候,我們在公園看人下棋,并不是我對圍棋感興趣,對嗎?”
是疑問句,卻是篤定的語氣。
郁白聞言一怔,頓時感覺自己矮了人家一頭,驀地松開手,有點不好意思地承認(rèn)道:“……對。”
早先編造的謊言被戳穿,但作為心很大的醉鬼,他也就不好意思了一秒鐘。
還隨口把真實的原因告訴了謝無昉。
“是因為我想測試你的學(xué)習(xí)能力有多強(qiáng)……我覺得下棋是比較好的方式!
郁白說:“其實我本來是要帶你去看別人下象棋的,后面是誤打誤撞變成學(xué)圍棋的!
謝無昉聽得有些意外:“我以為是因為你對圍棋感興趣,才會帶著我一起去看!
“不是啦!庇舭姿餍匀鐚嵪喔妫拔也幌矚g圍棋,在這上面也完全沒天賦!
“那你喜歡什么?”
手中空空如也的人盯著陶瓷杯身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半晌后,才小聲回答:“我不知道!
燦爛鮮活的童年被他塵封起來,極少回憶,往后的歲月則是隨波逐流、無所謂也無所畏的平靜蒼白,就像背棄了唯一的陌生神祇一樣,他不再使用那些在人類生命中很重要的詞語,徹底擯棄了興趣、夢想,和愛。
“我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睒O輕的聲音里透出失落和仿徨,很快被他自己掩去,“……我要去刷牙了!
有些怏怏不樂的人低下頭要往一邊走,燈光照亮了白皙后頸,顯出幾分脆弱伶仃。
他垂著頭,聽見耳畔響起男人低沉的聲音:“抱歉!
“不用道歉,你又沒有什么錯。”郁白應(yīng)得很快,語氣仿佛又輕盈起來,笑著道別,“你也早點休息,晚安!
微微凌亂的淺棕發(fā)頂卻傳來了溫暖的觸碰感。
郁白有些茫然地抬起眼,正對上那雙令人難忘的異色眼眸。
灰藍(lán)目光里有一種柔軟的情緒。
比郁白要高一些的男人學(xué)著他之前揉小女孩腦袋的動作,竟也輕輕地揉了揉他的腦袋。
謝無昉說:“你還有很長的時間,去找自己喜歡什么。”
聲音輕緩而篤定。
就像昨天在窗口風(fēng)景飛逝的車?yán)铮磉厯碛袩o盡時光的神明忽然對他說:二十二年很短。
——“那是很短暫的時間,不夠長大成人!
掌心熾熱的溫度透過發(fā)絲涌來,讓那個好像已經(jīng)長大的人類怔怔地忘了呼吸,仿佛回到了可以心無旁騖享受著寵愛的孩提時代。
在細(xì)雪飄揚(yáng)的寧靜夜里,黑發(fā)藍(lán)眸的神明垂眸望來,溫聲回應(yīng)了入睡前的道別。
“晚安!钡k第一次輕喚他的名字,“郁白!
第077章 異時43
翌日,涌進(jìn)臥室的日光淡藍(lán)澄金,靜靜地漫過床上人安謐的睡顏。
不知過了多久,蓬松如云的被子里終于傳來動靜,停泊在明亮光線中的濃密睫毛輕輕顫動,一覺睡到自然醒的人仍未睜開惺忪睡眼,白皙的指尖已經(jīng)探向熟悉的位置,去摸手機(jī)。
……年輕人類的本能是這樣的啦。
結(jié)果,指尖落了個空,只觸到一片柔軟溫暖的床鋪。
原本還賴在夢的余韻里迷迷糊糊的郁白,這才訝然地睜開眼睛,算是徹底醒過來。
他手機(jī)呢?
淺棕眼眸有些迷茫地看著周遭臥室里的一切,呆呆地恍神了幾秒,意識一點點回籠,想起了自己身在何處。
這是張叔叔家的客房,床比自己家的床要大,布置和陳設(shè)也都不一樣。
昨天上午他睡醒的時候,也跟剛才一樣,沒能在習(xí)慣的位置摸到手機(jī)。
想到這里,郁白反射性地側(cè)眸看向一旁的床頭柜,整個人卷在被子里慢吞吞地挪過去。
果然在那個潔白的枕頭下面找到了手機(jī)。
是在雙人床標(biāo)配的四個枕頭之外,多出來的第五個枕頭。
他之前已經(jīng)猜到這個枕頭來自哪里了。
但昨天發(fā)生了太多事,郁白從睡醒開始就沒閑下來過,顧不上找機(jī)會把枕頭還回去。
所以多出來的枕頭仍然在他房間里。
這次是他自己嫌手機(jī)吵,所以在睡夢中把它塞進(jìn)了枕頭下面。
抑或是……仍然是謝無昉幫他蓋住了忘記開靜音的手機(jī)?
郁白不知道。
他側(cè)躺在被窩里,目光沒有焦點地在室內(nèi)淡藍(lán)的空氣中徘徊,伸手揉著腦袋發(fā)了一會兒呆,等待入睡前的記憶回潮。
可他怎么都想不起來,自己昨晚是什么時候上床睡覺的了。
包括睡覺前做了什么,也毫無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