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銘食指敲了敲桌面,這種做了沒用的事,他覺得挺浪費時間的。
方炎看著起身后揉了揉膝蓋,一刻不得休息又去忙碌的姑娘,聲音難得有些低沉,“衛(wèi)銘,有些事情可能真的是經歷過才懂得。”
院子里搭了臨時敞篷,擺好的桌子上,幾個男人正在打牌,“我奶奶當年去世的時候,那些隔房叔伯過來也是這樣,該打牌打牌,該聊天聊天,甚至吃飯的時候談笑喝酒,我當時心里很難受,覺得都是因為我爸沒出息,他們才這樣看不起我家!
“后來我爸越發(fā)靠不住,我自己養(yǎng)活自己,隔房二爺爺去世,伯伯直接越過我爸聯(lián)系我,讓我去幫忙。我記得很清楚,那年是高二的暑假,接到電話我復習都顧不上,直接騎著電動車就回老家去了!
衛(wèi)銘看了看方炎,他當時應該是高興的吧,雖說喪事高興不合時宜,但被重視總是難得。
方炎的講述還在繼續(xù),他也發(fā)現(xiàn)衛(wèi)銘在這些處事上有些...不近人情,多聽多看該是好事。
“二爺爺的葬禮上,他們還是該打牌打牌,我突然意識到他們不是看不起我家,更不是不尊重我奶奶,而是...逝者已矣,活人的日子總要繼續(xù),而且活著本身已經夠累了,他們很多甚至都是請假來幫忙的,打牌聊天也算是休息,也沒什么不好!
方炎指了指周圍的人,“他們至少都來了,主家也該好好招待他們,至于那些看起來沒意義的事,無論是做法事還是辦喪事,都是為了寬慰,這是一條命,無聲無息地沒了未免太空虛,所以無論是有道理的事還是沒道理的事,總想要做點什么!
就像當年他的奶奶,其實身體一直不太好,對于她的離去,方炎多少有心理準備。
但真正到了那一刻,他心里還是覺得空茫,按部就班聽著大人的安排,跟著那些叔伯一樣樣把喪事梳理完,七個七天,每次儀式都是一場送別,他慢慢接受了奶奶真的故去了這個事實,意識到再也不能為奶奶做些什么了,不能一起吃飯,不能問一句睡得好不好,她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他的生活里。
也是在一次次儀式中,與親朋鄰里多了些維系——他不是一個人,或遠或近,他確實還有家人。
方炎的眼中出現(xiàn)悲傷,衛(wèi)銘突然想起來師兄說過的話:“死亡從來都是活人在感受,也只對活人有意義!
下午再誦經,衛(wèi)銘的坐姿板正起來。
而方炎...臨走的時候,他給那胳膊上滿是針孔的姑娘留了錢,“我也不是道士,來吃了人家兩頓,都在一個鎮(zhèn)上,就當是吊唁了!
那疊錢可不是普通鄰里吊唁會給數目,姑娘特意追出來要退給他,方炎一著急又擺出他慣用的那張惡臉:“我有把子力氣,賺錢怎么說都比你容易,但我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你要是讓我的錢打水漂,我就...我就...”
方炎我就、我就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說,只好長腿一邁快走了兩步,給姑娘留了個背影。
女孩也不是個扭捏的,她知道方炎是好意,索性大方接受,甚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就怎么樣啊?”
衛(wèi)銘摸摸下巴,“他可能會偷偷哭吧。”
當天晚上,方炎到家后,看著家門口站著的人,一下子就紅了眼眶。
就說做好事有用吧,看,媽媽回來了。
第52章 兩個雞蛋
何桂芳其實才四十出頭的年紀,只是單薄的身體略有些佝僂,她有氣無力地靠在墻邊上,硬生生讓自己看上去像個老嫗。
但方炎一眼就認出了她。
何桂芳走后,方炎將家里唯一一張媽媽的照片小心地藏在床板下的縫隙中,每個想媽媽的深夜,他都會摸出來抱在懷里。
而媽媽回來的場景,更是在夢里想了無數回。
又怎么能認不出媽媽呢。
眼看著媽媽真的出現(xiàn)在家門口,機車有沒有停穩(wěn)都顧不上,方炎跳下車就往何桂芳那邊跑去,一直湊到她面前,借著不甚明亮的月光細細打量她。
甫一開口,淚就滾了下來,“媽!
我好想你,我過得好累,我好孤獨...這些年我過得一點都不好。
一肚子委屈在嘴邊滾了滾,面對何桂芳疲憊的臉,方炎第一句卻是:“我爸他去坐牢了,你別怕!
“炎炎,你怎么...這么大了?”
何桂芳常年被關在身體里,腦子并不多好使,外面世界又是日新月異,別說手機,她從那偏僻的平吉村走出來都不容易,一路尋摸到離水鎮(zhèn),說是跋山涉水也不為過。
此時看到方炎,她人都愣愣的,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突然明白過來這是她的炎炎。
跟她不一樣,炎炎是會長大的,從八九歲的孩童,長成了比他爸還高很多的青年,何桂芳卻覺得無措。
她伸出手似乎想摸摸方炎,但又不知從何下手。
方炎彎下腰,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媽,是我...”
兩人相顧無言的時候,衛(wèi)銘停好機車走了過來。
跟情緒過于激動的方炎不同,衛(wèi)銘眼里的何桂芳狀態(tài)怪異的很,渾身籠罩著濃濃的陰氣,肩上代表元氣的陽火微弱得仿佛隨時都會熄滅,神魂更是不穩(wěn)。
衛(wèi)銘簡直想問一句,這些年你莫不是也通靈去了?
好在他最近性子收斂許多,知道這時候不應該胡說八道,只是輕輕拍拍方炎的肩膀:“很晚了,先進去再說,阿姨應該也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