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趙山長就從“孝”字入手,重點抓他的沉穩(wěn)孝順,立他的人品。
農(nóng)門貴子,書院求學,何等的辛苦。
他卻不忘家中生病的高堂,便是自己不吃不喝,也要將因?qū)W業(yè)出眾而得到的嘉獎留給母親治病。
“有了這些鋪墊之后,最后再提他的鄉(xiāng)試成績——”樊教習笑得狡黠,“這樣一來,我們這個解元就更顯貴重。”
大齊重孝,陳寄羽所言所行完全符合主流,而且也完全經(jīng)得起檢驗。
敲定計策,趙山長就將他這些年在書院的經(jīng)歷精簡成文,請會館雇人去街頭巷尾傳揚。
這也是大齊科舉前的必備項目了。
每三年一次的科舉考試之前,京城百姓期待的都不是出了什么新話本,而是這一屆舉子中又出了傳奇人物,做過什么事。
像昔日的禮部侍郎葉乘風,生在南越之地。
鄉(xiāng)試結(jié)果一出來,他便獨自一人從南越出發(fā),走了小半年,徒步入京。
這樣的猛人,雖然已經(jīng)辭官快十年,但京城坊間依舊流傳著他的傳說。
“這只是第一步,雖然寄羽不及葉侍郎生猛,但勝在穩(wěn)。”趙山長道,“等大家對他有了印象,再慢慢放出其他。”
至于其他人就簡單多了,有文名的揚文名,有詩才的揚詩才。
像紀東流這樣家學淵源的治水人才很簡單了,就揚他在水利方面的名聲。
要是實在都不出眾,就捆綁在一起打響名聲。
比如在書院里同住一間寢室的四個人都考上了,那也是一樁美談。
“就這樣反復(fù)刷,反復(fù)加強民眾對他們的記憶點,就不信這樣還堆不出個名來!
趙山長不無得意地道,“這可是我這些年潛心研究總結(jié)出來的方法,若不是收了你兄長為徒,我也不會起這份心,跑京城這一趟!
樊教習也道:“可惜我已經(jīng)老了,心氣不再,不然我也很想去考一考,叫山長你為我造一回勢!薄@叫什么科舉鬼才?
于是,盡管因著外面冰天雪地,自來到京城之后就一直在會館中專心備考,一步也沒有踏出去的眾人,卻因為師長的花樣揚名,加上會館不留余力的推波助瀾,很快都在京城小有名聲。
便是身在宮中的景帝都聽到了不少,他隨手將奏折放在了一旁,臉上露出期待之色:“這一屆倒是熱鬧得很,這些舉子里,不知能出幾個朕期待的國之棟梁!
錢忠立刻躬身,道:“陛下是圣明君主,尤其是江南一事之后,天下良才盡皆來投,老奴想,他們自是不會叫陛下失望的!
雖然提到江南,帝王的臉色沉了沉,但很快還是舒展了。
他看了看天色,從桌后起身,問道:“厲王呢?今日入宮沒有?”
第170章
厲王昨天就已經(jīng)秘密抵達了京城。
而且一回來就向太醫(yī)院遞了牌子,把太醫(yī)院院正跟幾位太醫(yī)全都請了過去。
景帝當時跟新納的美人正在御花園看雪,聽到厲王請?zhí)t(yī),還一口氣請了這么多個,差點嚇得要連夜出宮。
他脫離隊伍,這樣突然提前抵達,本身就已經(jīng)很叫人不安了。
眼下還幾乎將太醫(yī)院搬空,景帝只怕他是出了什么事。
帝王沒了賞雪的心情,第一時間命人將這消息封鎖了,不讓傳到太后宮里去。
他自己則要冒著大雪出宮。
幸好,厲王還沒有存了把他這個皇兄嚇死的心,很快又令人遞了消息進來——
他請?zhí)t(yī)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給身染怪疾的副將會診。
他這次提前回來也是因為此事。
他自己身強體健,沒有問題,明日就會進宮來見他。
至于他的厲王府,打掃不打掃都無所謂。
他今日就住在楊副將家,明日進宮就宿在宮里。
“真是胡鬧!”在冰天雪地的季節(jié)都嚇出一頭虛汗的帝王罵了一聲,這才坐下,但也沒有了繼續(xù)跟美人廝混的心思。
而且什么叫打不打掃無所謂?知道他要回來,母后提前幾個月就派人去修繕厲王府了!
現(xiàn)在一切都好好的,就等主人歸來。
不過他要在宮里住,這景帝也是不會拒絕的。
母后很久沒有見他,自己這個做兄長的又何嘗不是?
尤其是在聽到他竟敢?guī)е话偃司涂邕^了邊界,深入草原,取了新任右賢王首級的時候,景帝也想罵他魯莽。
草原王庭是被迫跟他們停戰(zhàn),不臣之心沒有消亡,他就帶這么少人去,不是成心給人當靶子嗎?
他能夠成功,能夠全須全尾的回來,都是祖宗保佑。
等將明日見了他要罵他的話在心里演練了一遍,景帝才覺得消了氣,想了想,為避免消息走露,還是傳到母后耳中變了形,于是又親自往太后宮中走了一趟。
將他提前回來的消息告訴了母后,將他請?zhí)t(yī)的原因也告訴了她。
反正這個弟弟一回來,母后心里就只剩下他,而且他今日也是避不過,一定是要進宮來了。
果然,錢忠說:“王爺已經(jīng)到了,只不過剛剛陛下在批閱奏折,所以太后娘娘那邊的宮女沒有進來打擾!
聽到胞弟已經(jīng)進宮了,景帝立刻道:“走,去太后宮中看看!
“是!
……
大雪壓城,太后宮中地龍燒得很熱,燈火明亮,一片暖融。
周太后從今早開始就一直在宮中盼著,等著自己的幼子進宮來。
她與自己的小兒子十幾年未見了。
當初小兒子被早早送去封地,她是不愿的,也埋怨丈夫為何如此狠心。
但是當時身體已經(jīng)不行的先帝卻拉著她的手,道出緣由。
他們就這兩個兒子,都是嫡出。
長子已經(jīng)大了,很是出色,等自己一去自然能夠繼承大統(tǒng)。
但是周圍那些虎視眈眈覬覦著他們蕭家的人,卻不會就這樣讓他們的長子順利坐上皇位。
幼子又命格貴重,是開拓之主,這必定會被他們拿來做文章。
他現(xiàn)在尚且年幼,留在京中還好,可壯則有變。
到時兄弟鬩墻,國本不穩(wěn),正順了那些人的意,應(yīng)了他們的心。
還不如趁他年幼就狠狠心把他送去封地,賜他像厲王這樣的封號,斷了那些人的念頭。
這樣方可在他死了以后,保住皇室的太平。
周太后能說什么呢?
她不只是一個母親,也是母儀天下的皇后。
她只能答應(yīng),并且期盼著母子能有再見時。
結(jié)果,幼子被送去封地,一去就是那么多年。
等到可以回來的時候,邊關(guān)又亂了。
滿朝文武,明明有那么多將軍,那么多勛貴,卻偏要他去坐鎮(zhèn)邊關(guān)。
周太后時常想問,當初那么多跟著太祖一起打天下的武將,現(xiàn)在子孫后代一個兩個都不中用了嗎?
每次邊關(guān)的戰(zhàn)報傳來,他們聽見的是勝利是歡呼,唯有她聽見的是自己的兒子又出生入死了一次,身上不知又添了多少傷。
終于,等到她大壽,她的兒子終于要回來了。
宮人還想勸她不要在門邊吹風,進殿內(nèi)去等也是一樣的。
然而周太后卻不愿意。
“我想要阿離一回來就看到我,看到他的母親在這里等他!
周太后說著,見到風雪中出現(xiàn)了一個高大身影。
他披著斗篷,身后的人給他撐著傘,踏著風雪而來。
因為逆光,所以周太后看不清他的臉,可她的手卻在這一瞬間顫抖了起來。
不用看清她也知道,這是自己的兒子,是從小跟她分離,快要二十年沒有見的兒子。
他朝著她走來,那樣高大的身影落在她的眼中,卻還是跟當初那個被送到封地去的小娃娃一樣。
人還不及她的腿高,走路都不穩(wěn),搖搖晃晃地張開雙臂,叫著母后向她走來。
“阿離……”周太后的眼淚幾乎立刻就掉了下來,“阿離!”
厲王走到母后的寢宮外,聽到這一聲有些耳熟的呼喚,然后就看到一個身影從寢宮門口奔了出來。
“母后……”
這兩個字是如此自然的脫口而出。
他去封地的時候年紀還小,母親在他帶去的行李里準備了她的畫像。
然后,怕他忘記她,她還特意選了個跟她有幾分相像的宮女姑姑,跟著去了他的封地。
他幼時是很受疼愛的,在離京之前都一直住在母后的寢宮里,這些記憶都沒有消失。
因此一看到母親奔過來,他也從傘下離開,迎向了她。
然后,將這個跟記憶中相比瘦小了太多的母親抱在了懷中。
就像他年幼時在外玩累了跑回來,母親將他抱在懷中一樣。
“阿離……阿離,我的孩子……”
周太后略略退后一些,伸手捧住他的臉,發(fā)現(xiàn)記憶中還那么小的兒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得比他的父兄還要高了。
他的眉眼像自己,其他卻更像他的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