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還是會注意到這種細節(jié)。
盡管意外,陳松意還是慢慢地說出了自己準備好的說辭:“我看貴人第一眼,就知道貴人身上牽系著天下萬民的性命,您要做的事,自然是很重要的。我活到這個歲數(shù),已經(jīng)沒什么可求,既是貴人開口,我就必定會應!
她的話音落下,回春堂就到了。
而坐在馬車里的厲王殿下沒有想到會從她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話。
雖然她的語氣是平靜的,但其中蘊含的東西之熾烈,卻不遜于他麾下天罡衛(wèi)的赤膽忠心。
他輕輕地眨了一下眼,才從那種被震撼的凝固中脫身出來,覺得道謝在這時候似乎也不合適,于是頷首道:“我明白了——到了!
第159章
當那位年輕的貴人走進回春堂的時候,溫大夫幾乎以為自己沉浸醫(yī)書,忘了時辰。
否則怎么會感覺面前的人才離開不久,就又回來了。
“溫大夫!”少掌柜提醒他,然后先迎了上去。
溫大夫也放下了醫(yī)書,來到幾人面前。
在少掌柜與這位貴人說話的時候,溫大夫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后那位老婦人身上。
因為她跟這對主從的氣質(zhì)看起來太不搭,所以溫大夫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察覺到溫大夫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陳松意卻并不擔心他看破自己的偽裝易容。
只聽厲王殿下同少掌柜說了兩句話,然后一行人就朝二樓去。
少掌柜想帶路,溫大夫卻道:“我去吧!
盡管聽這位貴人的話,他這次是請了位有些神異的老夫人來給病人看一看,可作為接管了病人的大夫,秉承負責的心,溫大夫也覺得自己應該在場。
少掌柜如釋重負:“行,您去吧!
在貴人面前怪有壓力的,他退位讓賢。
雨勢轉(zhuǎn)小的雨聲中,陳松意踏上了樓梯。
中午在回春堂遇到他們的時候,厲王跟溫大夫正是從二樓下來。
現(xiàn)在,她終于也有機會一見二樓的病人。
四人一進去,就見到守在里面的兩名天罡衛(wèi)。
兩個青年立刻行禮,然后看著殿下帶人繞過屏風,走了進去。
見到躺在榻上的人第一眼,陳松意就不由得腳下一頓。
她經(jīng)歷過戰(zhàn)事,也經(jīng)歷過圍城,見過各種傷勢,也見過被疾病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百姓。
可他們當中沒有哪一個像榻上躺著的人一樣,從里到外都是千瘡百孔。
明明正直壯年,身形卻消瘦佝僂得像個行將就木的老者。
蕭應離也停住腳步,對她說道:“這是楊副將!
榻上,看著像在昏睡的人聽見他的聲音,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視線對焦,他找到了厲王,嘴唇艱難地動了動。
陳松意讀出了他的唇語,看出他是想叫殿下。
蕭應離也很是意外,他快步上前,輕輕握住了榻上的人那皮膚潰爛的手,避開了傷處。
“楊副將,你醒了?”
榻上的人說不出話,只能對他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溫大夫走上前去,陳松意聽他低聲道:“貴屬身上劇痛難忍,我給他退燒以后,用了顛茄止痛,所以他能短暫保持清醒。”
從離開邊關之后,楊副將就沒有多少清醒的時候。
蕭應離確實知道,哪怕在昏迷中,他也會痛得抽搐,因此默默點了點頭。
“溫大夫費心了!
見楊副將用了藥變得好受了幾分,他的心也跟著輕松了些。
他輕聲對醒過來的楊副將說了兩句話,然后就讓到一旁,看向陳松意。
陳松意慢慢地走上前,溫大夫則跟著一起退到了一旁,跟厲王商量起給楊副將用藥。
當她走到榻邊的時候,楊副將已經(jīng)再次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為了避免消耗他的精力,她沒有多言,直接凝神于目,去看這張刻下了太多痛苦印記的臉。
眼前再次彌漫開淡淡的白霧。
盡管今日她已經(jīng)透支過一次,不過不是看像厲王這樣牽扯甚大的個體,所以還算能夠承受。
白霧中各種畫面浮現(xiàn)。
陳松意飛快地掠過了這位楊副將的前半生,直接定向了數(shù)月前。
數(shù)月前,厲王殿下奇襲歸來,楊副將就接到了任務,要去建新城。
這個任務雖然看著很大,但負擔卻不算太重,因為有出自殿下封地的特殊材料,又有最擅長統(tǒng)籌建城的元家人,想要一個月建成容納百萬人的大城也不是問題。
一開始,一切都是好的。
白霧中的畫面碎片上,大齊邊軍跟遷移過來的草原部族相處和諧。
盡管城沒建好之前,他們不能進來,但卻不妨礙這些遺民用充滿期待的目光,遠遠看著日漸高聳的城墻,期盼著在里開始新的生活。
可漸漸的,駐扎在建城地上的軍隊就開始出現(xiàn)各種不適癥狀。
頭暈、嘔吐,嚴重的還會產(chǎn)生幻覺。
楊副將在他們當中,算得上是體質(zhì)最好的一個,所以當生病的士兵被送出去治療的時候,他依然坐鎮(zhèn)在建城的地方,每日巡視。
先前被送出去的那些士經(jīng)過軍醫(yī)的治療,癥狀有所緩解,可軍醫(yī)卻找不到發(fā)病的根源。
而且同樣的癥狀,還繼續(xù)在整個建城地里蔓延。
因為找不出源頭,所以人心惶惶,草原部族的遺民都漸漸不敢靠近這里。
城中開始有傳言,這是王庭的詛咒,是鬼魂作祟。
元大人為了安撫人心,還去請了部族遺民中的幾位大巫前來舉行了一場儀式。
可惜沒有效果。
這天,楊副將在城墻上巡視,突然眼前一黑,差點摔倒。
他伸手一摸鼻子,就發(fā)現(xiàn)自己也開始流鼻血。
一個癥狀出現(xiàn),其余癥狀很快就跟著爆發(fā)。
他開始大把大把地掉頭發(fā),身體里曾經(jīng)無窮無盡的精力不知去向,每天哪怕什么也不做,也總是感到疲勞,口腔跟皮膚潰爛出血,也成了家常便飯。
建城的計劃終于被迫停了下來。
明明就住在不遠處卻沒有受太大影響的草原遺民被轉(zhuǎn)移到了更遠的地方,病倒的軍士也被徹底抽離。
而楊副將作為在城中駐扎了最久的人,從各種癥狀爆發(fā)到變成現(xiàn)在這樣,只用了短短十幾日。
這些信息不算多,陳松意很快看完,從這片白霧中退了出來,神情凝重地看著已經(jīng)再次睡去的楊副將。
他能在無盡的痛楚中得到短暫的平靜,幾乎是不受控制地舒展了軀體,陷入沉睡。
陳松意看著他,他的身體就像一個篩子,存不住生機,哪怕在他沉睡的時候,他的生命也在迅速地滑向終點。
厲王跟溫大夫的交談不知什么時候停下來。
他們回到榻邊,厲王問她:“可看出了什么?”
陳松意深吸一口氣,從方才所見中平復的心情,這才答道:“是中毒!
這是一種她沒有見過的毒,起碼她前世在邊關沒有見過。
一聽她的話,蕭應離還沒有作出反應,溫大夫就忍不住道:“這不可能是中毒!
沒有哪種毒能像這樣均勻擴散,影響到五臟六腑乃至人的血肉,卻還能讓人不死的。
陳松意卻是點了點頭,向著蕭應離解釋:“我不是大夫,我只能將我看到的東西,用最相近的話語來描述!
后者表示自己明白,請她接著說。
陳松意皺眉道:“這像是一種無形無味的毒,不用吃,不用聞,只需要進入一定的范圍,都會中毒。
“這毒源非常隱蔽,或者說非常普通,可能就像是隨處可見的石頭,又或者地上的泥土,讓人根本想不到是它在起作用。”
溫大夫聽著,神情變得凝重了。
他喃喃道:“世上居然還會有這樣的毒物……”
蕭應離的目光凝肅起來。
如果像她說的這樣,整個建城之地里最不缺的都是石頭跟泥土,根本不可能從這些隨處可見之物中分辨出毒源。
陳松意看著他們的反應,有件事她還沒說——
恐怕這里面,還有陣法的作用。
這陣就是用了這種毒物來做陣眼跟核心,增幅效果。
這樣陰狠的手筆,又跟大齊邊軍、跟厲王有這樣大的仇恨,自然是出自草原王庭了。
第二世的時候,他們就常用這個來困住大齊邊軍。
眼前的人會到風雷寨去請她的父親出戰(zhàn),也是為了克制他們。
他們家的那卷兵書里記載的陣法,可以克制草原王庭。
陳松意雖不如她的兄長,但也是懂陣的。
只不過這里跟邊關相隔甚遠,對面布陣的手段又精妙,她也只能猜測那里有陣,卻沒有辦法隔空去破,回頭還是要親自去一趟。
所幸那里已經(jīng)沒有人。
她盤算著,等京中事了,自己再去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