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原以為照老婦人的性格,想要請她去看楊副將,自己需要費一番口舌。
可沒想到她只是猶豫了一下便答應(yīng)下來。
蕭應(yīng)離有些意外,但沒有遲疑,立刻便請許家套了馬車。
也沒有等雨勢轉(zhuǎn)小,就叫上客院里剩下的親衛(wèi),帶上陳松意一起前往回春堂。
他們離開的時候,許家已經(jīng)布置開來。
許夫人從自家藥鋪叫了大夫來,開始把許老爺父子突然病重的消息傳出竹竿巷。
城外,豪雨籠罩山林。
一陣響過一陣的雷聲中,先前那些跑下山來的公子哥們縮在馬車?yán),提心吊膽,生怕雷要劈到自己頭上。
“王三他們在上面那么久,也該下來了吧?不會有事吧。”
“每年下雨有人進山都要被劈死幾個,今天雷這么大,說不準(zhǔn)……”
就在幾輛馬車聚在一起、這些各自窩在車上的人扯著嗓子說話的時候,泥濘的山道上終于出現(xiàn)了熟悉的人影。
“下來了下來了!”有人喊了一嗓子。
剩下的人立刻把手里的瓜子拋掉,踩著馬凳就下車。
他們都做好了準(zhǔn)備,如果那小子是裝神弄鬼,故意在這個鬼天氣把他們騙出來耍他們,他們就一擁而上,叫他知道什么叫后悔生在這個世界上。
可等這幾個公子哥擼起了袖子,看著走到近前來的王騰跟馮子明,還有他們身后那些隨從的臉色,就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
王騰的表情跟上去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那陰詭的手段見效,他反而對這個不過十來歲大的孩子生出了深深的忌憚。
經(jīng)歷了剛才的事,再看他們這一行五人,只覺得越看越不舒服。
那種非我族類的感覺更強了。
偏偏這一行主仆五人對他們的目光仿佛毫無所察。
等走到山下馬車停放的地方,那生得精致俊秀的孩童在傘下轉(zhuǎn)過來,笑瞇瞇地道:“就此分別吧!
王騰求之不得,又聽他對自己說,“等你回城,很快就能聽見消息。等他們開始甩賣濟州城里的產(chǎn)業(yè),你再登門去出價,相信不用三倍價錢就能買到你想要的地!
大概是氣氛太過古怪,這群公子哥當(dāng)中沒人敢插嘴他們的話。
這金玉童子在眾人目光下上了馬車,用沾滿泥土的靴子直接踩上車廂里鋪著的毯子,然后又再探出頭來。
“對了,上門的時候別太急,留點余地,好歹人家里剛因為你死絕了!彼蛲躜v說著仿佛淬了毒汁的話,“我住你們城里的鴻?蜅#@幾天要是還有什么事,可以來找我。”
說完,他也不等王騰回應(yīng),就放下了簾子。
他那兩個護衛(wèi)仿佛不畏雨,直接這樣坐在了車轅上,帶著刺青的一男一女則跟著進了馬車。
車門關(guān)上,坐在車轅上的護衛(wèi)喊了一聲“駕”,他們的馬車就奔跑起來。
很快,車子就在雨中遠(yuǎn)離了眾人的視線。
等他們走遠(yuǎn)了,凍結(jié)的氣氛才破冰。
那些一開始還想著堵路教訓(xùn)他的公子哥們圍上前來,七嘴八舌地問:
“三哥,在上面發(fā)生了什么?那小子的法子靈了嗎?別不是唬你的吧!
“他什么來路?說住在鴻?蜅,搞不好也是假的,我們要不要趕緊派人去截住他?”
王騰回過神來,瞪了他們一眼:“別找死!
那行人邪門得很,他現(xiàn)在都有些后悔先前為什么聽了他的話,要來許家祖墳做這種事了。
馮子明顯然跟他有同樣的想法。
他叫過了自己的下人:“回去城里,打聽清楚許家的情況,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聲音雖然壓得低,但其他人都聽見了,臉上不由得露出驚悚之色。
吩咐完下人,馮子明才又看向王騰,勸道,“不管那姓許的死沒死,都不要再跟這伙人來往了!
這么損陰德的事,以后還是少做,免得遭雷劈。
王騰難得沒有反駁,而是沉聲道:“知道了!
……
泥濘的路上,一輛馬車飛馳。
車廂里,坐在位置上的孩童用腳下的地毯蹭了蹭鞋子上的泥。
馬車上鋪著的地毯是用草原上最好的皮毛做的,被蹭臟了以后就格外的顯眼。
他皺了皺眉,不滿地看了不再純白的毯子一眼,說道:“回去以后,把這個燒了,換一張!
“是!
陪他坐在馬車?yán)锏娜藨?yīng)下。
他滿意了,隨手去開了窗,外面的雨飛進來,打濕了馬車內(nèi)的擺設(shè)。
這在旁人看來恐怖的雨天山林,落在他眼中卻是遍地靈秀。
雨這么大,茂盛的草葉里還有兔子鉆出來,朝著飛馳而去的馬車投去一瞥。
他瞇著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飽含水汽的空氣,稚氣的臉上露出了一種貪婪的、野心勃勃的神情。
這里只是普普通通的濟州城,在整個大齊境內(nèi)排不上什么號。
可就是這城外的一座山,都比他們草原好無數(shù)倍。
隨隨便便上山一轉(zhuǎn),都能找到幾個水龍瀑、鳳凰眼這樣的靈秀奇觀,相比之下,龍城周圍荒蕪,就連要修建陵墓、尋找龍脈都要找了又找,才能勉強定下。
——這樣的大好河山,為何不能被更有能力的人得到?
中原大地是由世家與天子共治,可從入關(guān)以來,他見到這些世家子弟,全都難以入眼。
而就是這樣的世家,蕭氏都統(tǒng)治不了,真是無用至極。
盡管還沒見過遠(yuǎn)在京師、坐在金鑾寶殿中的那位帝王,可來自草原的幼獅已經(jīng)開始瞧不起他。
厲王在邊關(guān),固然能叫人聞風(fēng)喪膽,但回到關(guān)內(nèi),他也是龍游淺灘。
他一人再強,也穩(wěn)不住他們蕭家的江山。
還稱不上少年的孩童關(guān)上了車窗,想到師父一回江南,那些世家大族就迫不及待地宴請他。
當(dāng)年蘭陵蕭氏是怎么在前朝混亂中起勢,得到風(fēng)水龍脈相助,振臂一呼就登上高位,如今他們也想復(fù)刻。
這其中野心最大的就是王氏,自覺已經(jīng)有了可以跟蕭氏抗衡的實力,借著家主大壽的名義,想要在各處修建七七四十九座高塔。
表面上是為了讓王家綿延千世,文華不斷,實際上是想囚龍。
高塔如同一根根長釘,將蕭家的龍脈死死釘住,組成一道斗轉(zhuǎn)星移大陣。
陣法分內(nèi)外兩層,內(nèi)陣置于蕭家皇陵,等時機一到,陣法一成,就可以真正挪移乾坤,將真龍氣運轉(zhuǎn)接到他們王家,讓他們王家也能出位真龍?zhí)熳印?br />
不得不說,他們的野心很大,想得很好。
可就他們王家子弟的水平,他實在難以從其中找出一個好的。
若是王家子弟里真的出了帝王,這些人以后就是宗室,能夠封王,地位與他相當(dāng)。
以草原上最狡猾、最靈巧的兩種動物為名的狐鹿王子嗤之以鼻。
他承認(rèn)厲王那樣的強者,而且渴望親手殺死他。
可是像王騰之流,居然也想有機會跟他平起平坐?
他不承認(rèn),他們王庭更不會承認(rèn)。
與其由這些酒囊飯袋來統(tǒng)治中原,不如由他們草原雄師來統(tǒng)治他們。
至于厲王……
他知道,厲王蕭應(yīng)離眼下也在這座城里。
在旋風(fēng)般的帶著一百人突襲,割下了右賢王的頭顱、裝在匣子送給了自己的父親以后,他又帶走了被他們征服的那些部族移民。
這樣的奇恥大辱,讓任何一個王庭子民在見到他的時候,都會想要殺了他。
而眼下就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厲王正愚蠢地脫離了他的隊伍,只帶著一個累贅跟三兩天罡衛(wèi)就獨自進京。
只可惜,烏斜單于的第四子閉了閉眼,忍住了躍躍欲試的殺心,還不到時候。
他這次來只是遵照師父的安排,來解決一下厲王脫離行程出現(xiàn)在濟州城、給王家想要打入這根釘子帶來的麻煩。
等此間事了,他還是要回使團里,跟二哥一起上京的。
馬車?yán)镌俅雾懫鹚穆曇,充滿可惜地道:“給二哥送信,告訴他再過兩天我就回去!
坐在他身旁的男子應(yīng)下了,女子卻問道:“國師那邊可要送信去?”
“不必!焙固鸫蠖鴪A的眼睛,看向她,“我此行什么時候結(jié)束,順利與否,全都在師父的掌握里。他老人家在江南還有事,行蹤飄忽不定,你找不到他的!
城中,回春堂所在的大街上,一輛馬車朝著這個方向駛來。
車是許家的車,但駕車的換了另一個青年。
車廂里,一路安靜、沒有給隨自己來的老婦人造成太大壓力的厲王感到馬車慢下,這才開口道:“我一路上都在想一個問題。”
與他同處在一個空間,一直眼觀鼻鼻觀心的陳松意聽見他的話,抬起了頭。
厲王望著她,那雙遺傳自母親的桃花眼配上完美的眉骨與斜飛入鬢的眉,即便在這樣昏暗的空間里也像在熠熠生輝。
“剛才我邀請老夫人來,原本做好了要耗費口舌的準(zhǔn)備,沒想到老夫人答應(yīng)得這么干脆,可否告知原因?”
陳松意也知道,依照自己這個身份所表現(xiàn)出來的性格,方才她確實猶豫得太短、答應(yīng)得太快。
眼前這年輕的王者是天生的領(lǐng)袖,明明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習(xí)慣提出邀請,就會有人為他赴湯蹈火——
邊關(guān)的將士如此,她第二世的父兄如此,她自然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