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像老人常說的那樣,泄露天機要付出代價。
她看得越多,說得越清楚,左邊這只眼睛就視力下降得越厲害。
到了中年更是見不得光,還詭異地泛起了白。
所幸那時她已經(jīng)嫁人生子,而且又有了一定的名氣,大多數(shù)時候也就不用這只眼睛了。
她又自學了些醫(yī)術跟土法,裝模作樣地畫符,許多時候也能應付過去。
原本丈夫死了,女兒打算把她接過去,胡三婆便想金盆洗手,不再干這一行了。
然而沒想到,在女兒那里住得他們夫妻不合,她只好又回來。
幸好她在橋頭鎮(zhèn)積累的名氣還在,又遇到了那位程夫人。
得她相助,竟畫出靈驗的符箓,再次搭起臺來,風頭更勝從前。
程夫人也不用她做什么,只需要她用這只快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找些氣運強盛的人。
通過靈符跟話語獲得他們的信任,拿到他們的生辰八字給她就可以。
胡三婆覺得眼前這個商人的命格不錯。
哪怕在她無比朦朧的視野中,也看得到他呈現(xiàn)出淡金色的氣運。
若是能把他的生辰八字拿到手,就不光可以得到桌上的金子,還能從程家那里得到許多好處。
兩頭吃,那是多美的一件事。
因著金錢的力量,她又卯足了勁去看。
哪怕風珉無動于衷,她也努力說了許多自己看到的東西。
可惜說來說去,說得她口都渴了,面前的人也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
就連他身后那兩個人也一樣。
真是奇怪。
胡三婆表面上裝著老神在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她篤定自己看到的東西跟此人的前半生八九不離十,尋常人聽到這些,早就將她當成活神仙,要激動不已、納頭便拜了,可他卻沒有。
難道她說得不對?
那為何他身后那兩個隨從也沒有反駁?
她哪里知道,不管是風珉也好,賀老三跟姚四也好,都已經(jīng)見識過了陳松意的批命,受足了震撼,此刻聽到她說的,只覺尋常。
一點都沒意姑娘厲害。
意姑娘不只會推演命數(shù),還會觀天象,還會內(nèi)家功法,還不收錢。
你能嗎?
不能。
因此,這個在陳橋縣遠近聞名、被許多人奉為神仙的胡三婆,在他們眼中沒有半點光環(huán)。
終于,將能說的都說了,胡三婆精力徹底透支。
她于是又重新耷拉下了左邊的眼睛。
見眼前的豪商不說準,也不說其他,她心里盤算了片刻,笑著道:“看來這些淺的貴客不愛聽,不若給我個生辰八字,我給客人詳細算算——”
這一下風珉?yún)s有了反應,冷淡地道:“不用了!
他起了身,算是驗證完了這個胡三婆的含金量。
他看清楚了,這不過就是尋常江湖術士的能耐,要看深一些竟然還要生辰八字。
陳松意可沒要過任何東西。
他想著,目光再次掃過她煙斗下壓著的黃紙。
那些催發(fā)運勢的符紙就算是從她這里發(fā)出來的,怕也只是借她的手。
風珉轉(zhuǎn)了身,看向姚四。
姚四立刻會意地收起了桌上的錢袋,然后從懷里掏出一錠銀子放在了桌上。
她好歹也說了那么多,雖然說的盡是些他們公子爺已經(jīng)知道的事情。
這銀子就當是辛苦費了。
“走。”
風珉沒有再多說,直接離開就是他最鮮明的態(tài)度。
眼見今天下午最后的三位客人干脆地離開,侍立在胡三婆左側(cè)的童子這才走過去,將這錠銀子收了起來,拿到胡三婆面前。
胡三婆伸手一掂量,這錠銀子有差不多二十兩,算得上大筆進項了。
可是她想起姚四剛收回去的那袋金子,只覺得心痛至極。
跟那袋金子比起來,這點銀子只能算是九牛一毛!
“怎么煮熟的鴨子還會飛?!”
胡三婆心痛得直拍大腿,半點高人形象都不剩。
看著她痛心的樣子,兩個童子也覺得很納悶。
兩人對視一眼。
“婆婆平常開眼給人看了,只消說上兩句,再頑固的客人也是要信的……”
“怎么他們就半點反應都沒有?”
——倒像是特意來一回,拿他們尋開心,聽完就走了。
“別說了。”胡三婆好容易止住心痛,把這錠銀子收入袖中,“去關門吧!
大概今日就是不宜開張,送到眼前的金子都賺不到。
止住了心痛,卻止不住后悔。
她只恨自己剛剛沒有抓緊再說兩句,半真半假地編些災劫出來。
只要隨便哪一句應了,這豪商都還要回來,求自己破解。
后悔!
等三人出了胡三婆家,天邊已經(jīng)漫開了晚霞。
風珉他們是在客棧吃過了午飯才來的,這一等一看,竟然已經(jīng)快傍晚了。
“老爺!
賀老三牽來馬車。
風珉跟姚四先后上去,然后風珉的聲音從馬車里傳出來:“回客棧!
“是!
賀老三跳上了車轅,趕著馬車向下榻的客棧駛?cè)ァ?br />
馬車里,姚四問風珉:“公子爺,這神婆要是沒有問題,那下一步……”
風珉背脊挺直,身體隨著車子前進微微搖晃。
他睜開眼睛,雙眸像鷹隼一樣銳利:“她沒能耐,不代表就沒問題。”
沒有她那只眼睛跟相面術,散發(fā)符紙的人怎么去篩選出合適的目標?
奚家村那么多人,只選中了奚大的女兒。
陳家村那么多人,又只選中了那幾戶。
正好都去過胡三婆處,受過她的靈符,對她推崇備至,深信不疑。
若此事跟她無關,她有那樣的眼睛,為什么一句都沒有提醒?
“回去看看她跟元六這一天查出什么沒有!
馬車過去,露出林家銀樓的招牌。
一個穿金戴銀、身形富態(tài)的婦人正好拉著女兒走進銀樓。
銀樓的掌柜一見她,便立刻放下了算盤,面帶笑容地迎上來:“張夫人!
那牽著女兒進來的夫人抬頭,不是旁人,正是兩日前才跟風珉見過的屠戶娘子。
“喲,勞煩掌柜的親自來接待!
張娘子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從在鎮(zhèn)上買了宅子、不再殺豬之后,她每日就是跟上門來走親戚的妯娌打牌、說話、逗悶子,再不然就是逛鋪子。
林家銀樓她這個月已經(jīng)來了好幾次,每次都會置辦行頭,已然成了林家銀樓的大客戶。
見她今日帶著女兒來,想到她在給女兒尋摸親事,怕是又要采買一番,面對這樣的大生意,掌柜當然要親自來接待。
他側(cè)過身,引著她們往里走:“日前夫人才來問過,有沒有樣式時興的釵子適合你家千金,今日樓里正新上了一批首飾,就等著夫人上門了!
家中驟富,作為長女的年輕姑娘還沒有適應過來,被銀樓掌柜這樣親切地接待還有些局促,可她母親卻是眼睛一亮:“太好了,快帶我們?nèi)タ纯。?br />
銀樓接待貴客有單獨的空間。
在張家母女進來的時候,里面已經(jīng)有一個人了。
身為劉氏身邊得力的管事娘子,衣著打扮比尋常人家的正頭夫人還要高貴些。
聽著外面嘈雜的聲音,她的眉頭就皺了起來:“果然是小地方,什么人都能放進來。”
聽見她的話,面前接待她的人只能賠笑,不敢多說什么。
掌柜親自迎進來那位是貴客,這位京城來的也是貴客,只不過眼界十分的高,對他們銀樓的首飾諸多挑剔,不是回回都買。
張家母女進來見到了她,倒是沒有什么反應。
看到臺上擺出來的那些首飾,張娘子徑自朝這邊走了過來:“這些就是新上的?”
聽見張娘子的大嗓門,程三元家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她將手上挑剔了半天的釵子放了回去,想掩住口鼻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