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彌敦道的路牌下找到他。
如果是空無一人就好了,香港不會。
無論是凌晨三點、四點,出現(xiàn)在哪一條窄小街道,以為能夠暫時獨享整座城市的寂靜,會有紅色小巴或某位戴帽子的路人倏忽途徑。
但那都是背景音。
商憶的荷葉邊在漂浮。她張開手要跳,季允之抬手抵住她額頭,制止動作。
另一只手將手機屏幕立在她眼前,神情輕微帶點傲氣。
23:59。
女孩子先是愣一愣,梨渦瞬間向他綻放。推開手機,毫不猶豫撲到他頸項里。
她給他發(fā)拍得最漂亮的一段煙花,然后問:雖然煙花很漂亮很漂亮,但是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嗎?
一一:如果今天可以見到你,我就是最幸福的人。
她沒有希冀他真的出現(xiàn),盡管他們所在的城市,完全可以在兩個小時內抵達尖沙咀。
她想要告訴他,即使處于最快樂的瞬間,她也在思念他。
察覺到季允之抬手抱住自己,那個問題回到心間跳動。
她要怎么克制對他愛意的向往?
之前他帶她去聽宮崎駿,但她內心深處清醒,明白本質是為了哄她回去陪他過夜。
今天她和悅悅一起住。雖然酒店很安全,商惟就在旁邊,但畢竟是在境外,她肯定要回去的。
他沒有目的。沒有任何目的,只是滿足她的愿望。
她那微小的、藏在文字里的、不以被實現(xiàn)為導向而抒發(fā)的愿望。
商憶緊緊抱著他:“……原來這才是和你在一起的待遇!
季允之不置可否。
他并不這么認為。開始絕對不可能,具體的時間點他也承認答不出,但他保證,最遲在他生日過后,她可以這樣。
她自己一直不敢而已。怪他干什么?這也要他說,那沒天理了。
“謝謝你,”她又那樣柔和地向他致謝,“今天特別特別開心。是我最開心的一天……第二開心的一天!
正常男朋友,一定會問:那第一開心是哪一天。
而他說:“不見得!
商憶茫然:“什么?”
“哭岔氣還能算第一開心?”
他承認他們在談戀愛的那一天。她先是伏在他肩膀里輕輕流淚,后來……當然不是。
一邊哭一邊罵的那種岔氣。
商憶抬手就要錘——她現(xiàn)在很習慣了,但又舍不得。停下來,收回手,重新躲進他的胸膛里:“……謝謝你!
胸腔里的幸福感受,滿到不知如何是好,勒令停止不舍,任其溢出也不舍。
她仰起臉看著他。
“你會永遠對我這么好嗎?”
商憶輕聲問到最后一個字,才驚覺問出什么。
成思境說,一定要嫁給他。
悅悅也問,他會跟你結婚嗎。
她沒有辦法。沒有辦法,不去做夢。
他就在眼前,卻像她的夢境;她只能拜托錯誤時代,永遠不要蒞臨作亂。
(“極其實在卻像個虛構角色,莫非原定今生陪我來,卻去了錯誤時代”!1874》,陳奕迅。)
她明明不相信任何宗教的。她只相信命運,且深刻明白,命運酷愛作弄。
她沒有任何信仰,但在今年反復禱告。
她只有十九歲,她就想要確切的一生。
季允之不會回答這種問題。即使縱容她跳到他的背上,背著她,向她想要去的港口走,他也拒絕回應這種不存在任何絕對性的問題。
永遠是什么?永遠是一瞬間。
七百米距離。港口對岸,燈火通明。
“維多利亞港。”她伏到他的耳邊,“你只有身份證,沒有在這里生活過,對嗎?”
“沒有!
“是說呢……一句粵語都不會!鄙虘浶ζ饋,“我教你一句吧!
她輕聲說:“喜歡你。”
“商憶,”他依舊背著她,“黑龍江人也聽得懂!
他指她教的這一句,居住在大陸最北端也會聽懂。
她將臉埋到他背上:“為什么你連德語日語都會說,卻不會說粵語!
兩種語法邏輯幾乎沒有關聯(lián),不同語系的語言。算上最基礎的中英,他可以隨意切換,商憶考托福都頭疼。
“父母不會!
他出生后,小學已經(jīng)被禁止粵語教學。德語是在國外選的二外,日語純粹興趣愛好。
她終于鼓起勇氣:“……你媽媽會生我氣嗎?”
他問過她想不想見,但雙方對看似羞澀的沉默理解不一致。他只看見害羞,于是在家里接起母親的視頻。
來不及喊她打招呼,她已經(jīng)受驚般彈跳起身,迅速把門甩上。
他只能答,一一不在。
等他進房間,她抱著庫洛米,蜷縮在小沙發(fā)里,目光呆滯。
季允之最終沒有說什么,揉揉她的腦袋。
“不會!
“我知道我不禮貌了!彼环畔碌,撐著欄桿,靜靜看著燈光里的海面,“但是……我有點害怕!
他從后抱住她。
“你身邊只有我一個普通人嗎?”她向后靠進他懷里,還要怎么做呢。
如果是為了站在你身邊,一一什么都愿意努力的,可以很努力很努力。
她不敢說。
但她還是高估季允之的表達能力,和對女孩子復雜微妙情緒的理解上限閾值。
“你普通,”他像是不能理解,“其他人別活了!
他犯過很多錯誤,她是其中之一。他知道他傷害過她,歉意一直被摁在心底。
但她也是最正確的那個,他絕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