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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森點了點頭。

  上辻注視著這名年長的cia探員驅(qū)車離開。

  晚上六點的杯戶町已經(jīng)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他慢慢往安全屋的方向走,感覺疲憊感又一次從潛藏的深處浮上水面。

  在車上,有那么一刻,他想邀請伊森·本堂上樓——他想喝酒,找個人一起喝酒,可能稍微傾訴一點什么,但他最后還是克制住了自己。

  還在鳥取縣的今天上午,boss提到了君度。

  ——現(xiàn)在是上一代君度了。

  上辻奏真……上辻對他的印象不算深,但也不算淺。他這輩子剛出生那段時間的記憶不太完全,但有一件事記得很清楚。

  ——為什么他要叫“上辻祐希”。

  那句話他一直記在心底。

  “名字——不如就叫‘祐!。讀作‘ゆうき’,寫作‘祐!:脱┮粯拥淖x音——他能不能有機會過上更干凈無瑕的生活呢?”

  在生命的末尾,君度對自己曾經(jīng)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并希望自己的孫子不會再落入相同的境地,并抱著這樣的愿望給他取了這個名字。

  當(dāng)時聽到這句話的人只有上辻祐希以及同樣在房間內(nèi)的、他的父親。

  那個男人認同了這個名字,然后毫不留情地把這番話告訴了之后的來訪者。

  ——兩周后,君度因為心臟病突發(fā)而去世。

  上辻打開酒柜,挑選了一瓶年份足夠久的威士忌,又取出酒杯。

  他只見過自己的祖父一次,說不上對他有多深厚的情感。不過見面的次數(shù)原本也就不意味著什么。上辻六歲之前見過不止一次自己這輩子的父母。那個男人每次看見他,眼睛里所蘊含的都只有冷漠的審視和評估;女人比男人去世得更早,最開始見到他的時候還試圖抱他,被男人斥責(zé)過幾次之后就不再這么做,后來也干脆就不過來看他了。

  上辻祐希覺得這樣也好。他原本就是個穿越者,會記在心底、會去眷戀的只有自己上輩子的父母。知道這輩子的父母是這樣的人也不會多失望。

  ——但今天聽到boss輕描淡寫地提到“君度”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拼命壓制的情感輕微地波動起來。

  他很清楚,boss雖然對他提到了君度,或許也有借此提醒他的意思——但在boss的眼中,他的心情并不重要,那個人意圖把身邊曾經(jīng)屬于這個老人的代號交給旁人,更多的大約是為了警告別的人。

  ——大概率是皮斯克,不過朗姆也一定能明白boss潛藏的意思。

  他有些茫然地舉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他并沒有那么在意君度。但……不知道為什么,回到東京,他放開自己的克制,然后突然感覺到了真實的、大約是難過的情緒。

  “——我只見過他一面,所以為什么?”

  他望著鏡子里的自己,然后自問自答。

  *

  他這輩子剛出生的時候其實是理智最接近崩潰的時候之一。

  從生到死、再從死到生,這段經(jīng)歷太過清晰。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出車禍后那段幾乎被無限拉長的痛苦感受——然后,突然而然的,那些痛苦中止了。

  他本該感到寬慰和幸福。但他意識到自己的思維沒有中止。

  接下來是整整十個月的黑暗的困境。他的頭腦和身體變得不再受自己控制,他能模糊地感受到附近的震動和隆隆的巨響……當(dāng)然后來他意識到這是自己還沒有出生時的感受。

  他清晰地感受了這一切,然后在未來的某一天,他恍然大悟地意識到,自己可能轉(zhuǎn)生了。

  那十個月過得又混亂又模糊,等到終于重見天日的時候他已經(jīng)學(xué)會放空大腦。好在嬰兒的聽力和實力都是發(fā)育不完全的。全新的世界對他而言像是隔著一層透明的厚重的膜,他可以安全地活在這個生理機能為他展開的保護傘之下。

  隨著月份的增長,他逐漸開始看得更遠、聽得更清楚。

  周圍來來往往的聲響和面容很少帶著關(guān)愛。他混亂地捕捉著那些信號,然后——在他們決定給他取名的那一天,他聽到了這么長的幾句——日文,聽不懂——但不知道為什么,大約是因為那個疲倦的聲調(diào)中蘊含著的柔和的情緒,他記下了那句話。

  ——并在日后理解了它的意思。

  *

  ——他失去了一整個世界。

  ——然后在之后的某一天,他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上也曾經(jīng)有愛著他的人,只是這個人在他意識到這一點之前就已經(jīng)離去。

  *

  “……抱歉,”酒精的效力正在發(fā)揮,上辻知道這點量不會讓自己喝醉,但他可以在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假裝自己受到了影響,“我甚至不記得你長得什么樣!

  “我也沒做到你夢想的那樣!

  “但,這能算是個好消息嗎?”他試圖笑一下,但他的情緒不足以支撐他上揚嘴角,“再過幾年,組織或許就能覆滅了。無論你是在為了什么后悔……一切都會結(jié)束的!

  ——以及。

  “……如果你還活著就好了。”

  *

  上辻祐希沒允許情緒支配自己太久。

  他喝掉半瓶威士忌,決定把剩下半瓶在這周內(nèi)也喝完。

  先確認萩原研二的郵件里有沒有重要的信息。沒有就看完刪掉。然后再處理工作郵件。

  新的情報信息被他整合上傳,需要處理的內(nèi)容單獨分類,做好標(biāo)記——半途中,伊森·本堂把那個研究員相關(guān)的名單發(fā)了過來,里面標(biāo)注了各個名字對應(yīng)的地點,也已經(jīng)排列好了拜訪的順序。

  他回復(fù)了一句“明天早上九點開車來接我”后,又確認了一眼時間。

  ——已經(jīng)有些晚了。

  他有些想把之前落下兩天的工作補完,但想起萩原研二之前的郵件里提到的“要注意健康,不可以再熬夜了”,最后還是關(guān)掉了電腦。

  時長足夠的睡眠也許不代表充分的休息,但第二天早上睜開眼時,上辻的臉色確實好了很多。

  他翻了翻自己的抽屜,把一疊作假的證件翻出來——接下來要拜訪的人各式各樣。他需要不同的身份來應(yīng)對特定的需求。

  “最前面的兩個——大學(xué)同專業(yè)的同學(xué),住在……啊,世田谷區(qū)!

  *

  “說起來,我最近聽?wèi)z奈說她交上了個朋友!

  在路途中,伊森·本堂說。

  上辻揚起眉毛——如果只是普通的交了個朋友,伊森不至于特地和他提一句。

  水無憐奈最近剛出院,如果要說是交朋友,有一定的可能是醫(yī)院內(nèi)遇上的……

  “槻野理江!币辽f,“槻野龍之介的女兒。聽說她最開始還會試探性地詢問新里曉的事情,后來逐漸覺得憐奈是個很不錯的人,于是兩個人就交上了朋友!

  “槻野——算了,水無的掩飾身份交一兩個朋友也問題不大。如果組織里有人問起就推到我頭上。至于她們兩個,如果是真心交好,那就注意好好保護自己的朋友。”

  上辻說完,遲疑了片刻,又問:“槻野龍之介現(xiàn)在怎么樣了?”

  伊森:“……”

  ——他就知道馬爾貝克會問。

  “最開始當(dāng)然是很愧疚,但聽說新里曉現(xiàn)在恢復(fù)得不錯就好起來了不少。理江小姐說他正在琢磨給警察署捐款!

  “……?”

  “大概是覺得那天綁架他的總之是什么犯罪團伙。為了和那些人作對,他別的實在不行,但給警察們捐錢還是沒問題的。”伊森笑了一聲,“還挺直白的!

  “槻野先生是個好人!鄙限y說,“幸好你當(dāng)時放了水。”

  伊森的笑容隱去:“但你的計劃太冒險了。水刑很危險。如果槻野龍之介堅持得再久一點,后果就沒那么輕松了!

  他對這方面的了解不算少,之后看到諸星大展示出來的劇本后第一反應(yīng)是馬爾貝克是不是瘋了,第二反應(yīng)才是開始懷疑這個年輕人的立場。

  “我也知道……不過后遺癥以心理上的損傷為主,對我來說比較方便——其實更合理的是開槍或者肢體傷害,但這兩種恢復(fù)起來都太麻煩!

  伊森·本堂:“你也稍微多重視一下自己吧。你手下現(xiàn)在可是有三名臥底。我猜蘇格蘭也提醒過你這個?”

  上辻嘆氣:“是啊。你們不是臥底嗎?對我這么放心,甚至還這么關(guān)心真的沒問題嗎?”

  伊森微笑道:“馬爾貝克,我不知道蘇格蘭的想法——但,我相信我的頭腦和我的眼睛,我在當(dāng)初和你坦白的時候并沒有被感情所支配,我的理性告訴我這是最優(yōu)解。”

  “至于現(xiàn)在嘛——”他眨了眨眼睛。這個男人今年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還有一張格外冷峻的面容,但這會兒他眨眼睛的動作并不違和。

  “——我們的最終目標(biāo)可都要指望著你呢!彼f,“當(dāng)然撇開這一點,我私心也希望你能過得更好一些!

  “——你真的值得!

  第73章 file.073

  車上的閑談過后,任務(wù)還要繼續(xù)。

  上辻摸出一張貼著自己的照片的大學(xué)學(xué)生證,對著后視鏡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tài)。

  “所以你現(xiàn)在叫什么名字?”伊森問。

  “栗谷川匠——這些名字都是后勤編的,我要求所有的證件不重名,保證如果卷入什么案件的話不會造成影響!鄙限y說,“我現(xiàn)在是東都大學(xué)的生物學(xué)在讀學(xué)生,這個身份對于目標(biāo)曾經(jīng)的同學(xué)而言最容易產(chǎn)生親近感。”

  他嘗試扯開一個笑容,覺得不太對,又伸手把自己的頭發(fā)揉得亂了一些,從副駕駛座位上取出一副平光鏡戴上。

  “好了,走吧——看看這個人知不知道自己以前的同學(xué)現(xiàn)在研究的東西!

  *

  栗谷川的身份存活了四個小時。

  確認當(dāng)初的任務(wù)目標(biāo)兩名還有聯(lián)絡(luò)的大學(xué)同學(xué)手上都沒有東西之后,上辻往那張學(xué)生證上打了個叉,示意這張證件作廢。

  確實還有其他大學(xué)同學(xué)住在別的地方的,但正常的大學(xué)生過來拜訪同專業(yè)的前輩、找找同在一個城市的也就算了,有毅力到跑出去就有點奇怪了。

  ——不至于可疑,但上辻不打算在這種細節(jié)性的問題上留下痕跡。

  之后的目標(biāo)住在豐島區(qū)。上辻一邊思考著要不要先在附近找個地方吃午飯,一邊隨口:“你記得也通知一下——”

  “砰!”

  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一聲槍響震耳欲聾。

  坐在車?yán)锏膬蓚人同時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上辻猶豫了片刻,就看到他們前方的小巷中竄出來一個穿著灰色長外套的人,瘋狂朝著這個方向狂奔而來,手里還舉著一把槍。

  “別想跑!”

  隨后跟上來的那個身手矯健的警察赫然是上次在醫(yī)院見過一次的伊達航。

  上辻:“……”

  伊森的表情微妙:“是正義感十足的優(yōu)秀警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