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清閣不見了。
前有司白之死, 席賢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立刻去找在另一間病房里休息的薄玨。生理心理上的雙重打擊, 讓她至今還沒有醒過來。
“什……么?”薄玨揉了揉自己迷蒙的眼睛, 反應(yīng)遲鈍的問道,“趙黑炭不見了……是什么意思?”
契子選擇遺忘, 契主也間接性失憶了。
席賢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對著這旁邊的護工喊道:“快拿面鏡子來!
“昨天晚上,我接到你的求救訊息,就和校長一起過去了, 到那之后發(fā)現(xiàn),你們倆已經(jīng)結(jié)契了, 十一年級的那個學(xué)生事先把趙清閣傷了, 而她又比你少了把匕首,所以你在這場搏斗中獲得了勝利, 現(xiàn)在你是她的契主了, ”一時間也顧不得照顧薄玨的情緒了,席賢飛快的說道, “但是趙清閣失蹤了,你必須用契主的權(quán)力找到她,否則她很可能變成第二個司白。”
“好的席醫(yī)生,我知道了, 你告訴我怎么做?”
薄玨表現(xiàn)得太平靜了,平靜得近乎麻木, 席賢反而呆住了, 一時都忘記了要怎么往下接話。
薄玨:“席醫(yī)生?你怎么不說了?”
席賢靜靜地看著她:“你接受了?”
“木已成舟, ”薄玨長長的停頓了一下,轉(zhuǎn)頭對著鏡子里同樣陌生的人說,“我不接受,難道時間就能倒流?一生只有一次,不能改變,也無法改變。你說是么?”
她又冷靜的對席賢說:“教給我找到她的辦法,快一點!
“首先閉上眼睛,集中所有精力,去感受她的方位,感受她的思想,”席賢的聲音平緩柔和,仿佛具有催眠效果,“看到了么?”
“沒有,只有一片白光!
“光里有什么?往遠處看,有什么?有沒有人影?”
“還是什么都沒有!
“那是她的精神屏障,你要突破她,每個人的精神屏障強度不一樣,你必須耗費更多的精神力才行,好,深呼吸,重新集中精力!
在這刻顯得極為漫長的等待過后,薄玨腦門上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看到了,她在校園里——那是弗洛塔廣場!”薄玨心中一悸,顫聲說道,“但她的精神狀況很不好,絕望、毀滅、自棄……”
薄玨每說一個詞,席賢的臉色就白一分,當(dāng)機立斷道:“干涉她的思想!”
凄厲的一聲尖叫陡然在薄玨腦中炸開。
求求你。
那仿佛是天外傳來的聲音。
薄玨猛地睜開眼睛,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頭,眼底淚光一片:“她求我不要控制她,對不起席醫(yī)生,我做不到!
“那不是真正的她,只是精神在受到干擾時專門挑選出來的應(yīng)對你的措施!毕t柔和的聲音驟然變得嚴(yán)厲,“你要做第二個江游,眼睜睜看著你的契子死去么?!”
薄玨忽然抬起頭,憤怒的質(zhì)問道:“她這樣毫無尊嚴(yán)的活著和死了有什么區(qū)別?!”
席賢溫和的面具頃刻碎裂,激動地反駁道:“可你別忘了她現(xiàn)在是在紊亂期!不是她自己在控制她的情緒,是激素在控制她的情緒!雖然我們是輪回的種族,但是一世就是一世,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你尊重她的選擇,好,我也尊重你們的選擇,過了紊亂期,無論你們倆想死還是想活我絕對不阻攔!
“但是在紊亂期內(nèi),盡量保障你們的生命安全,是校方應(yīng)盡的責(zé)任!現(xiàn)在只有你能讓她活下來,與其冠冕堂皇的說是你不愿意控制她,為什么不肯承認(rèn)是你太過懦弱,無法承擔(dān)起一個契主的責(zé)任呢?!”
席賢的話就像是一道悶雷,砸在薄玨的頭頂,她腦海中的想法紛繁復(fù)雜,繞成了一個怎么也解不開的麻,一會兒是江游死時的藍色靈魂,一會兒是趙清閣決絕的背影,頭疼得像是要炸開。
難道她所有珍重的,都要一一離開她么?前者是沒得選,后者她從來沒有得到過就已經(jīng)失去了。
病房門被用力推開,一個護工急道:“席醫(yī)生,有學(xué)生報告說,弗洛塔廣場有一個剛舉行成人儀式的契子搶了她的匕首跑了,往弗洛塔頂去了,校長已經(jīng)過去了!
她只說了半句,一道人影就撞開她,消失在了走廊拐角。
弗洛塔,是天宿星第二高的建筑物,與正北方的靈魂燈塔遙遙相望。
如果要選擇臨終地點的話,這里再好不過了,趙清閣一步一步踏上塔頂,這么想道。
沒有尊嚴(yán)的活著,和死了有什么分別?很可惜這一世,就只能到這里了,她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完成,有未展的抱負(fù),也曾經(jīng)以為會有比任何人都光明的未來。
但也只能到這里了。
她將匕首緩緩的對準(zhǔn)了自己的心口,閉上了眼睛。
“住手!”
匕首被一只手奪了過去。
趙清閣睜開眼:“校長?”
校長是第一個趕到的,他竟然是直接從塔下面飛上來的,也不全然是飛,準(zhǔn)確來說,連跳了三次,只不過速度太快,看起來像是在飛。
校長把地上的劍鞘撿起來,匕首合上,收進了自己懷里,說:“薄玨已經(jīng)在過來的路上了。”
“我不想見她!
“這場意外你們兩個人都是受害者,我覺得你或許應(yīng)該聽聽她的想法!
“我不想見她!壁w清閣仍然這么說。
塔頂?shù)娘L(fēng)把她的長發(fā)卷得凌亂,坐在欄桿上好像隨時都會掉下去,但她始終沒有往外挪一點,很安靜很單薄,校長放下了心,不露形跡的與薄玨的終端聯(lián)絡(luò)。
五分鐘后,席賢和薄玨到場了,醫(yī)院的職工被校長攔在了臺階上,這種場合,越多的人,只會造成越壞的后果。
薄玨站在離趙清閣一丈開外的地方,趙清閣扭頭向她看過來。
兩雙眼睛,一深一淺,一眼就是萬年。
薄玨在來的路上腦海中不斷的設(shè)想著最糟糕的結(jié)局,她不敢抬頭,生怕一抬頭就會看到一個飛走的靈魂,等到真正到達這里看到活生生的人時,心里只剩下了慶幸。
所幸,所幸她還活著。
也就是這一刻,她才意識到,自己的感情也許已經(jīng)超出預(yù)料了。
“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全部都是我的錯。”薄玨說,“如果我在剛剛得知你被騙去訓(xùn)練館時就通知學(xué)校,如果我沒有不把訓(xùn)練館外的小個子放在心上,如果我在剛剛救下你的時候就發(fā)訊息通知席醫(yī)生,如果我早點發(fā)現(xiàn)你的不對勁,如果我能夠再多堅持一會兒,有很多很多次機會,都是因為我而錯失,只要我把握住一個,昨晚的悲劇就不會發(fā)生。”
她彎腰成九十度,說:“對不起,我很抱歉!
趙清閣對于她的道歉無動于衷,甚至將眼神都收了回來,遠目望向了燈塔。
席賢神情一緊,校長手里暗暗握上了兩顆魂晶。
“我很抱歉讓你的人生脫軌,讓你無法尋找你愛的人結(jié)合,也剝奪了你成為契主的機會,如果我是你,我也會和你做出相同的選擇。”薄玨神色平靜的說。
席賢幾乎要開口制止薄玨了。
趙清閣聞言扭頭淡淡的掃了她一眼,仿佛在說那你為什么要阻止我。
薄玨又說:“我可以允諾,終生不用契主的身份壓迫你,但是我知道現(xiàn)在的你肯定聽不進去,你也聽不進我的道歉,你一心想求死,我不會阻止你!
風(fēng)鼓得趙清閣的病號服獵獵作響,隨著薄玨的話她松開了一只握著欄桿的手。
“一旦你死了,我將不會再發(fā)育,我會一直保持雛態(tài)的樣子,我沒辦法報考我想去的學(xué)院,我也許會罹患心理抑郁,我也許會被送進疾控中心,我也許會因為忍受不了靈魂的孤獨而選擇自殺。無論是哪一種結(jié)果,都不會比現(xiàn)在、此刻更好了!
席賢一愣,心里頓時涌起一股不祥的預(yù)感。
“所以,我陪你一起死。”
薄玨以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閃到了趙清閣身前,得到力量疊加的她輕而易舉的抓住了趙清閣的手腕,縱身一躍,跳下數(shù)十丈高的弗洛塔。
席賢眼睜睜看著她們急墜而下,面色一瞬間變得慘白。
與此同時,校長手中光芒暴漲,幾乎是瞬移到了空中,有力的手掌將兩個人肩膀分別抓住,在下降的過程中腳不斷踩在各級塔層以作緩沖,最終安全降落到地面。
失重感消失的瞬間,趙清閣站立不穩(wěn),自己還沒緩過來的薄玨伸手就去扶,兩個人差點一起摔在地上。
“死一次的感覺怎么樣?”薄玨微微一笑。
“……”
趙清閣漠然的看了她一眼,扭頭就走。
校長抬頭看著被踩塌的好幾層欄桿,心里一陣愁苦,公費報銷已經(jīng)不夠了,看來要自己拿錢貼補了。
薄玨放下了一塊心頭的大石,忙不迭的追上去。這已經(jīng)是她能夠想到的不動用契主控制而暫時安撫情緒的最好的辦法了,至于校長么?她沒錢,只能報以萬分的同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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