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江渝的師兄視角
我高中的時候在學校附近一個畫室里學畫畫,畫室的老師姓謝。這位謝老師拿過圈內(nèi)好幾個分量不輕的大獎,那個有名的美院邀請他去當老師,他不知道為什么沒答應,就在這里開了個小畫室,教了十幾個學生。
謝老師畫畫得好,性格也好,畫室里的同學就沒一個不喜歡他的。他這人二十八九歲了,看上去還是一派樂天陽光,比我們這些真正的少年看上去還要陽光,據(jù)說每周還要去孤兒院做義工,是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好人。他這人一點老師的架子都沒有,跟我們都笑呵呵的,每天稱兄道弟,給我們改畫的時候尤其是。
我這人在畫畫上沒什么天分,但我媽望子成龍,硬要把我塞進藝術(shù)的殿堂里面熏陶熏陶,所以畫室里我是畫的最差的一個,每次謝老師給我改畫,坐在我邊上,攬著我的肩就一陣唏噓。只有這種時候,他語重心長的像個嘮叨的老頭子。
我還記得那時候我跟家里吵架,一怒之下離家出走——青春期的年輕人都這樣,十個里面有九個都會鬧離家出走。當時也是他收留的我,我還以為他要擺出老師的姿態(tài)來教育我,誰知道他直接帶我去網(wǎng)吧通宵打游戲,在游戲里面把我虐了個夠。
哦,對,我跟家里吵架的原因是因為我不想讀書了,我想去打游戲,當專業(yè)的電子競技選手。在游戲里虐了我一晚上的謝老師摸著自己冒出胡茬的下巴,對我說:“年輕人,連一個畫畫的業(yè)余游戲玩家都打不過,你就別想那么多了,爭取上個大學吧,大學里面有很多時間磨練你的游戲技巧的,信我沒錯!
總之,謝老師跟我們這些學生在一起,總沒個正經(jīng)老師樣子。直到那天,他帶了個小女孩來畫室,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瘦瘦弱弱的,也不說話,謝老師單獨給她在畫室里面安排了個位置,離我們有一段距離,畫板什么的都給她弄了個小架子放著,他還跟我們說不許去拿小姑娘的顏料之類的東西。畫室里大家顏料畫筆有時候混在一起都隨便拿的,沒那么講究,他卻跟我們強調(diào)這個。
這也就算了,謝老師平時上課挺隨意,還會跟我們講笑話侃大山,但自從那沉默寡言但是天分卓絕的小師妹來了畫室之后,謝老師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渾身骨頭都被架子框住了,整個人瞧上去正經(jīng)穩(wěn)重可靠極了。
我們納悶了,私底下問謝老師,“人小姑娘是你私生女嗎?”
謝老師離開小師妹的視線,抓了一把自己整齊的頭發(fā),有點憂傷的問:“我看上去年紀真的那么大嗎?”
我還是第一次看謝老師在乎起自己的年齡,打哈哈的安慰他,“沒有沒有,是小姑娘看上去年紀太小了!
后來我們知道了,小師妹叫江渝,是謝老師做義工那個孤兒院里面的孩子,因為天分好被他拉到畫室學畫畫,謝老師跟我們胡侃的時候,就愛夸小師妹,說她有靈性,悟性高,色感好,總之什么都好,那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簡直讓人沒眼看。
“你們這些厚臉皮的家伙不許欺負她,不然老師我要教訓你們了,特別是你們這幾個小子,有事沒事別靠近江渝,影響她畫畫!敝x老師偏心的厲害,經(jīng)常給小師妹開小灶,時不時湊過去看兩眼,指點一下。
我旁邊那位大姐經(jīng)常就跟我說“唉,你看老謝這樣,像不像個傻爸爸?”
我看也挺像的。
他還給小師妹帶早餐,不給我們帶。我們哀嚎著說謝老師偏心的時候,這人就拍拍桌子理直氣壯地說:“人家還是小孩子,你們和人家比?”
“我們也是孩子啊,都沒成年呢!謝老師你要關(guān)愛祖國花朵麻煩雨露均沾!”我大喊。
沒喊完,被謝老師一個煮雞蛋塞住了嘴。
看得出來,謝老師是真的很關(guān)心疼愛小師妹的,他甚至去給小師妹開家長會了,完了回來拿了一大堆的數(shù)學教材在畫室里看,我問他干什么,他說江渝的班主任告訴他江渝數(shù)學不好,他準備給江渝輔導一下,但是畢業(yè)多年他發(fā)現(xiàn)數(shù)學差不多忘光了。說完他沉痛的握著數(shù)學書,問我:“你數(shù)學成績怎么樣?教教老師!
“我是個學渣,你不知道嗎?”
謝老師一下子就焉了,之后我就看見他一直偷偷的苦心研讀初中數(shù)學,然后某天,我撞見他在畫室里給小師妹輔導數(shù)學,一副什么問題都難不倒老師盡管問的模樣,看來是修煉有成。而小師妹,問了幾個題目見他都輕輕松松的解決了,很是崇拜的看著他。
回頭我就瞧見謝老師又買了一大堆的數(shù)學題冊——他自己做,完了再去教小師妹。
可以,這個傻爸爸很可以。
畫室里一位情感經(jīng)歷豐富的姐姐在我們偷偷議論老謝傻爸爸的時候湊了過來,她對我們的說法直搖頭,說:“你們是不是屬小聾蝦的?老謝明顯對小姑娘有意思嘛。”
“年紀差的大怎么了,我爸還大我后媽二十歲呢,關(guān)鍵不在這,你們沒看出來小師妹看老謝那眼神嗎,都能發(fā)光了,我百分百確定他們肯定互相暗戀!
我們半信半疑,后來觀察久了,慢慢的也都信了。我有一次和老謝出去吃小龍蝦,喝了兩罐啤酒,問起這事,老謝嚇了一大跳,心虛的都嗆著了,最后嚴肅的跟我說:“不許提這事,對江渝有影響的,聽到?jīng)]有!”
“不說不說保證不說,不過老謝你跟我說說你心里怎么想的?”
老謝一臉的無奈,還有些難得的尷尬,“你們這些年輕人怎么回事,這種事有什么好說的!
我不以為意,“這有什么,我們幾個打賭你們什么時候會結(jié)婚!
老謝抬手就呼了我一下,還有些不解,“亂說什么,年輕人,你們年輕人接受新鮮事的速度都這么快的嗎?”
“哦,完了,跟我都有代溝,跟小師妹的代溝就更嚴重了!”我看他竟然還有點害羞就瞎起哄。我那時還太過年輕,看到種朦朧青澀的情感中,只會本能的瞎起哄,卻看不到謝老師那一派輕松笑罵下的憂慮與沉重。那不是一段我眼中甜蜜的暗戀,是謝老師身上背負的一個沉重責任。
我那時想著,或許再過些年,小師妹就要變師母了,其實挺好的,謝老師這人很好,他能照顧好那個小狗一樣的小師妹。而小師妹,她那么喜歡老師,我們都看得出來,如果她能得償所愿,我們也為她高興。
如果兩個人互相喜歡,就應該在一起,少年人,大概都是這么天真。
長大后才明白,很多事都是沒法說清楚的。
我去給謝老師掃墓的時候遇見小師妹江渝了,我知道她每年都會來,但還是這幾年第一次當面遇上。我有些不知道跟她說什么,我聽說過一些她的傳聞,情婦什么的。
“江渝,你現(xiàn)在過的怎么樣?”我遲疑了一會兒問她:“你現(xiàn)在開心嗎?”
江渝點點頭,“挺開心的,家人都很關(guān)心我。”
我忽然就放心了,也不想多問什么,這個傻乎乎的小師妹不會騙人,說開心大概就真的過得挺好。我看著那墓碑,在心里默默說:“老謝啊,你看看,小師妹過得好,你也該放心了!
我到現(xiàn)在還忘不了謝老師死后,一直沒閉上的眼睛。如今,他的牽掛,是不是已經(jīng)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