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陳諾舟有點既視感。
他想起在卡牌大廈里看到的那段精彩集錦。
施簡叫他的神情,竟奇異地與其中幾個場景重合。
是陳諾舟不敢多看的神情,眼睛深得像有引力。施簡靜靜地看著他,嘴唇翕動,似乎在說著什么,陳諾舟的腦子卻被那一丁點兒的既視感,全然勾去了魂魄。
他目光發(fā)散,顯然,完全沒聽進去。
“陳諾舟?”施簡再喊了他一次。
“!”陳諾舟從紛飛的思緒里□□,一陣莫名的羞愧涌上心頭。
他不自然地撓了撓頭,起身,往她走過去,“怎么了?”
施簡拍了拍她身邊的位置,示意陳諾舟坐下。
她面朝著窗子坐。窗外的景色,安靜地在時間里流淌。
跟她并肩坐下,陳諾舟的眼神,跟她都投向同一處。窗外的景色寬廣,兩人看的地方不一定相同,不過,僅僅只是這樣坐著,陳諾舟躁動的心,已經(jīng)在慢慢平復(fù)。
施簡好像真的有能夠讓人心安的能力。
坐下后,她沒接著說話,陳諾舟便跟她共同看著窗外的漫天星辰。凝視了一陣子,當窗外再次飛掠過一艘飛車的殘影時,施簡輕輕地開口了。
“陳諾舟!
她一動不動地看著外邊,像是個固定在原地的木偶:“你有沒有遇到過絕望的事情?”
陳諾舟楞了半秒:“……絕望的事情?”
“嗯!
施簡的聲音,像是枯葉輕輕落在湖水上激起的微小漣漪:“是那種,你要去做——但你知道,幾乎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陳諾舟果斷地搖了搖頭。
他目前的人生,都是順風(fēng)順水,最大的波折,無非就是來到這個不同的次元。
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哪有那么多閱歷。
陳諾舟想,又不是每個人都是施簡。
他看看施簡。她眼神平靜,甚至沒有暗藏的風(fēng)起云涌。可是就是這樣平靜的眼神,讓陳諾舟想起那個雪夜,想起她的徹夜不眠。
那樣的施簡,周身像有一層厚厚的膜。膜嚴嚴實實地包裹著她,密不透風(fēng)。
外面的人望不進去,里面的人,也看不出來。
沉吟片刻,陳諾舟晃了晃手臂:“如果知道是絕望的事情,為什么還要去做呢?”
“……”施簡的聲音漸漸像是在夢囈,“因為有必須要做的理由!
“是很重要的理由吧?”
“……算是吧!
陳諾舟了然,把目光從她臉上收回來。
他想了想。
而后,陳諾舟語氣輕松:“那就去做嘛。”
施簡側(cè)臉,看到他正保持著慵懶的姿勢。
“我覺得,如果真是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有著無法被動搖的理由,那就不用考慮太多結(jié)果吧,只是去做就是了!
盯著飛船船艙的天花板,陳諾舟低聲,“而且,本來人生,很多事情都不會有結(jié)果。活到最后,也總歸都要化作塵土,消失在歷史里的!
他恢復(fù)正常姿勢,將視線重新凝聚在施簡的臉上:“既然如此,為何不按自己的心意走呢?成功與否,其實沒有那么重要,去做這件事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兩個人對視。
空氣中,似乎有細微的風(fēng)聲。
施簡睫毛抖動,在瞳孔上投下淺淺的陰影。
她直起身子,站了起來,走到窗邊,用手撫摸上明凈的窗戶。
窗子的觸感涼涼的,從指間一直冷到里面。
陳諾舟看著她的背影。
“你說得對,”良久,她這么說:“去做,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話題在這之后岔到別處。
施簡沒忘記陳諾舟說的要回學(xué)校,因此惦記著,要把他送回去。
一路上兩個人寡言少語,沒什么交流,是陳諾舟已經(jīng)習(xí)慣了的相處模式。
施簡問完那些話后就縮進了房間,F(xiàn)在,她連口頭上的使喚都懶得說了,而陳諾舟也十分有悟性,見她一副困倦地要去睡覺的樣子,就知道又該輪到他當駕駛員。
其實自動駕駛也完全可以送他們到目的地,不過陳諾舟現(xiàn)在不困,沒有想睡覺的意思,無聊之下,索性開開飛船。
施簡不趕路,他也不著急這一點時間,于是陳諾舟稍微繞了點。開夠了,逛夠了,這才慢吞吞地往正道上走。
偶爾他會瞥一眼旁邊的位置,覺得空落落的。轉(zhuǎn)念想到施簡正在房間里休息,心里的空落就又被補滿。
他很少見施簡自發(fā)地想要去休息,想著讓她休息久一點,于是放緩速度,靜靜地等著施簡醒來。
施簡好像也沒能睡太沉。幾十分鐘后,她就醒來了。從房間里面走出來,她頭發(fā)亂亂的,很能證明是剛睡醒。
“還有多久到?”瞥了眼駕駛屏幕,施簡隨口問他。
“沒多久了,”陳諾舟說,“你睡好了嗎?”
“還行!被叵胍幌聞倓偟乃撸┖喌难凵袢岷土诵,“比前幾天好些!
她轉(zhuǎn)身去整理頭發(fā)。忽然想起之前的事,施簡便又問他:“對了。后勤部給了你們什么?”
“你猜猜?”陳諾舟朝她做了個表情,“猜對送給你!
施簡扎好頭發(fā),毫不猶豫地,“是卡牌么?”
“……”陳諾舟撇撇嘴,“你是卡牌局后勤部內(nèi)部的間諜吧!
“不難猜。他們那些人,一向沒什么新意!
施簡弄好發(fā)型,走到陳諾舟旁邊坐下了:“送卡牌,不是最得體又最方便的選擇嗎!
“是。他們真是大方,一出手,就送了兩年份的!标愔Z舟想了想,“如果把卡牌賣出去,也能買不少東西了!
施簡微微頷首。兩年份的確還行,不過,入不了她的眼。
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陳諾舟扭頭問她:“哎……要不施簡,我賣給你得了。本來還在愁售出渠道呢,剛才忽地開竅,發(fā)現(xiàn),這不有個大卡牌販子就在我身邊嗎。怎么樣,你考慮一下!
真是越來越肆無忌憚了。不過,施簡不想怪他。
她扭過頭,正經(jīng)回答:“兩年份太少了,我懶得收。轉(zhuǎn)手出去,也賣不了幾個錢!
“哈哈!
陳諾舟干笑兩聲,繼續(xù)鍥而不舍:“那,抵消我之前在你這欠的奇奇怪怪的債務(wù)也行。這總夠了吧?你可別想著騙我,施奸商,混了幾個月,我也知道市價了。至少,抵消你給我種的那幾個芯片綽綽有余!
“敢叫我奸商,膽兒挺肥的。”施簡看不出表情變化。
“嗨呀。除了莽,我一無所有,你還不知道嗎!
這把施簡噎了下,而后她無奈:“你還是自己解決去路吧,我不缺卡牌。你的欠款,我只要現(xiàn)金。”
陳諾舟瞥了她一眼,便樂呵呵地不再說話了。
這么一番插科打諢下來,施簡的表情,在不知不覺之中軟和了許多。
陳諾舟目的達到,不再多嘴多舌。
眼看著也要到目的地了,陳諾舟提前說:“咱們下一次什么時候見面?”
“估計會很快!笔┖喎鋈粘瘫砜戳丝,“我打算下一場帶你去參加官方的卡牌游戲,你意下如何?”
陳諾舟沒什么意見。
他轉(zhuǎn)彎,極其自然地答:“可以啊,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施簡提醒他:“官方卡牌游戲,應(yīng)該是找不到回家線索的。”
“我知道啊!标愔Z舟撓了撓頭,“那也沒什么。跟你待在一起就行了!
施簡沒再回話。
很快就到了學(xué)校的停飛船區(qū)域,陳諾舟輕車熟路地泊好船,走往自己的房間收拾東西,準備歸家。
靠著門欄,施簡看他一件件細碎地收拾。男孩子行李少,沒什么東西,可當他將把大廳、駕駛艙的東西拿走后,室內(nèi)還是變得有些空蕩蕩的。
施簡忽地覺得喉嚨有些癢。
她吞咽一下,站直了些,鬼使神差地叫住陳諾舟:“……我會盡量快點來找你的!
“嗯?哦。”陳諾舟懵了兩秒,很快反應(yīng)過來,于是笑笑,“知道了,我也會抓緊時間努力變強的!
施簡不知道說什么了。
走下飛船,陳諾舟習(xí)慣性地回頭,發(fā)現(xiàn)施簡還沒有關(guān)上艙門。
他便舉起手揮了揮,“你還不走嗎?”
“……”施簡沉默一下,才從唇齒間流溢出幾個音節(jié):“目送你一回!
陳諾舟被她說得一愣,而后眼角彎起。
“知道了。你就好好看著我走吧,很快就會再見面的!
他回頭,跟上一句,“記得享受過程!
沒有主語的句子,兩人都心知肚明指的是什么。
見他漸漸消失在視野里,施簡關(guān)上艙門,輕輕靠在門這頭。
陳諾舟這家伙也挺神奇的。本來心中有些郁結(jié),此時,好像都煙消云散了。
*
那頭的陳諾舟,腳剛沾到家,就迫不及待地翻出跟凱的聯(lián)系方式。
他接通,看著屏幕上的凱,連句寒暄也不說,就開口:“老師,我要變強!
“好好的這是說什么呢?”凱笑容和煦,“跟著我學(xué)習(xí),按部就班,你肯定會變強的。相信我的教學(xué)水平!
“不是這個意思!标愔Z舟搖頭,語氣有些熱切:“老師,我想學(xué)習(xí)更難、更可以見到成效的方法,而不是現(xiàn)在這種細水長流,適合所有學(xué)生的課程!
凱的表情凝了一瞬,而后,他揚起眉毛,“這么突然?”
“有這樣讓人變強的方法嗎?”
“有當然有了!眲P說,“不過,你們這些普通學(xué)生、普通精英,完全沒必要接觸啊。日常生活,哪里用得上,學(xué)了,也是過溢。”
“教我吧老師。”陳諾舟仿佛聽不見凱說的那些附加條件,只是執(zhí)拗,“多少錢、多困難,我都不在乎!
凱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了,“……就這么想變強?”
“嗯!
“……為什么?”
陳諾舟眼神暗下,寂靜好幾秒,才再度亮起。
“因為有必須要變強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