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簡沒有表情。
很久以前,也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
那時候她做了什么?不記得了。只記得對方有著惡意的好奇,和蠢蠢欲動的渴望。
所有這些令人嘔吐的情緒,都毫不掩飾地寫在他臉上。還有他背后那些人。衣冠楚楚的人湊在一起,施簡卻認不出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人”。
不是愉快的回憶。
于是施簡說,“問這個干什么?”
她的聲音忽冷,從尖端,一直涼到末尾。
陳諾舟躊躇一下,“……總覺得你經歷過太多場,所以昨天,才會那么果斷地對自己開槍!
施簡一愣。
陳諾舟又說,“有時候,我寧愿你貪生怕死。有恐懼、有求生欲。你每次篤定地做危險的事,看起來很帥,但我總覺得心里難受!
施簡默然。
沒人跟她說過這些,她也似乎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事情。
方才因為回憶而被勾起的戾氣,此時已經完全消散。片刻,施簡說:“數(shù)不清了!
陳諾舟抬頭。
“我參加的地下卡牌游戲,遠遠多于官方的。數(shù)量太多,記不太清!彼ゎ^,似乎在看前方的路,又似乎沒有:“熟能生巧。一開始我也害怕?ㄅ朴螒蚶锩婵偸切枰逍须U招,一不留神,全盤皆輸。不過,后來經歷太多,便習慣了!
“……”
陳諾舟心里涌上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他看看施簡,沒頭沒腦地,“你多大了?”
施簡回看他。
陳諾舟說:“跟我差不多吧?”
施簡就在心里算了算。她似乎連自己的年紀也記不清了。不過,兩人年齡應該差不了多少。于是施簡點頭。
陳諾舟便長長地嘆了口氣。
同樣的年紀,他還在學校里逍遙自在,當溫室花朵,而施簡就已經在做這些事兒了。
又是停頓,陳諾舟緘默好一會兒,才低聲說,“辛苦了!
“……”
施簡沒回答。
兩人的話題在此戛然而止。
說完那句話后,陳諾舟陷入了沉默。調整一下自己的座椅,他慢慢地躺下去。
有時候,他會覺得跟施簡說話很累。倒不是因為她這個人有什么不好,而是,每每看到一些從她身上無形透出的東西,陳諾舟都有種想做點什么、卻又做不了什么的無力感。
施簡也沒有扭頭看他。她默默地操作著飛船,像個上發(fā)條的精密玩具。
飛船平穩(wěn)地往卡牌星飛去。一路上,兩人再無話語。
*
終于到達了卡牌星?ㄅ菩鞘菢O其發(fā)達的星球,基礎設施一應俱全。施簡的飛船剛進入領空,就被地面的人引導去了統(tǒng)一的停放處。
在飛船上好好地休息過后,陳諾舟找回了點兒能量。他跟著施簡下船,眼看她換了件衛(wèi)衣,再用大大的帽子籠住眉眼。
來到卡牌星的路不算近,路途中,他和施簡曾換著開過飛船。
輪到陳諾舟開時,施簡沒有睡覺,有時候躺在椅子上,有時候看看訊息。跟陳諾舟是完全不同的狀態(tài)。她倒也不做什么特別的事,只是不睡覺而已,陳諾舟有時候用余光看她,總覺得她像個不眠不休的機器人。
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逗笑,陳諾舟揚起嘴角。
施簡卻以為他在笑自己的衛(wèi)衣,頓了一會兒,問:“不好看嗎?”
“。繘]有沒有。”陳諾舟趕緊解釋,“我不是在笑這個!
“那你在笑什么?”
“……我,我想起高興的事情!毖垡娛┖喩袂椴粚,陳諾舟趕緊跟上一句,“你穿這個除了看不見臉,其他都挺好的。你穿什么不好看?如果真有那種衣服,肯定是衣服的問題,不是你!
“……”明知道他是在拍馬屁?刹恢獮槭裁矗┖喓孟裼悬c受用。
受用的結果就是她不再追究,而是轉過身,翻出來個鴨舌帽,壓在衛(wèi)衣帽子里面。
她身材本來就高挑。現(xiàn)在穿的這身,把她美好的身材曲線盡數(shù)遮擋。加上臉也被雙重帽子擋得嚴嚴實實,頭發(fā)更是收在衣服里,這樣一來,遠遠看去,不知道的,可能會以為她是個小伙子。
陳諾舟代表廣大的施簡粉絲群發(fā)出抗議:“你又不是去搶銀行,穿得跟個劫匪似的干嘛?”
收到施簡發(fā)來的眼刀后,陳諾舟又訕訕地,“……不是劫匪。我的意思是,穿成這樣太嚴實了,你會熱的。”
“那也比被圍堵到走都走不動好。”施簡淡漠地看他一眼,語氣中,頗有過來人的意思。
“……”看來是經歷過。陳諾舟差點忘了這茬。在這里,施簡可以算是大明星了。
“行。既然你愿意,那怎么穿都行。不過……”陳諾舟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打扮,“我要不要配合一下?雖然,也沒人認識我……”
本來也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這還正好提醒了施簡。
她掃視一下陳諾舟,沉吟片刻,“有道理。”
“……??”陳諾舟便稀里糊涂地被她拉去換衣服。
再出來,兩個人都變成了帶著雙重帽子的衛(wèi)衣俠。
陳諾舟皺著眉毛左顧右盼,“這下好了,搶銀行的又多一個!
施簡淺淺地露出個不易察覺的笑容。
不過,雖然嘴上習慣性地貧了兩句,陳諾舟心里還是很滿意的。這衣服跟施簡的差不多,兩個人并肩走著,很有一個team的感覺。
……那不就是情侶裝嘛?
陳諾舟腦子里突然撞出來這個念頭,嚇得他趕緊打消。
一切收拾妥當,陳諾舟跟在施簡身后,壓低帽子,往卡牌局走去。
這顆星球是卡牌局的總部,高聳入云的卡牌大廈,站在百里之外也能望見。
縹緲的白云之間,透著卡牌大廈流暢而冰冷的金屬線條?ㄅ拼髲B是這個星球的地標,也是無數(shù)人夢寐以求想要進入、想要與它取得聯(lián)系的地方。其中的利益關系,不必說,也已經流光溢彩地寫在了面上。
看著宏偉而設計精美的大廈,陳諾舟忍不住感嘆了句:“真好看。”
那是當然的。以卡牌局如今的特殊地位,想要獲得星際里最好的建筑設計,輕而易舉。不要說大廈,就是這顆星球的每個角落,都經過最精密、最科學的規(guī)劃。美學和實用并重的城市環(huán)境,彌漫著濃濃的精英氣息。這種氣息甚至會給人錯覺,似乎,只要置身于如此高端而優(yōu)雅的地方,自己也會變得優(yōu)雅。
施簡沒有對陳諾舟的評價做出反應。大概她來了太多次,對眼前的一切早就看膩了。
他們徐徐走著,與無數(shù)人流擦肩而過,最終,終于來到卡牌大廈的門口。
“到了。”施簡停下腳步,抬頭看了眼卡牌大廈。
陳諾舟也學著她的樣子看了眼,而后問:“要進去么?”
“嗯!笔┖喺f,“進去找個人。”
卡牌大廈分為公眾區(qū)域和辦公區(qū)域。前者在低層,后者在上面的云端。
公眾區(qū)域,只要沒有攜帶危險物品的非可疑人物都可以進入,主要就是大堂、問詢、以及一些有的沒的娛樂設施,和卡牌游戲的宣傳。極其寬敞的大廳中央,懸掛著個巨大的全息屏幕,上面正放著往屆卡牌游戲的精彩回放。
陳諾舟饒有興趣地看了會兒,忽地發(fā)現(xiàn),這段精彩集錦正好是施簡。
“你上電視了大佬!标愔Z舟噙著笑容,捅了捅身邊的人。
“很正常!笔┖嗩^都沒抬,“這里放的錄像,基本上都有我!
陳諾舟汗顏。不過想想也是,她可是常勝冠軍,不放她放誰。
于是陳諾舟又認真地看了會兒。這場比賽,他之前查看資料的時候沒有看到過。
看了一會兒,陳諾舟的眉頭微微皺起。
這場游戲的走向,怎么變得有些奇怪。陳諾舟盯著屏幕,看著卡牌游戲里那個npc。
短短幾分鐘,他已經理清這場游戲的目的,似乎是要殺掉這個npc。這個npc是個無惡不作的大惡棍,同時也是最惡心的那類渣男,閱女無數(shù)還毫無止境。施簡一開始接近他,使用的就是美人計。
“……”陳諾舟的表情,變得越來越不對勁。
屏幕中那個風情萬種的人,真的是施簡嗎?
陳諾舟可從來沒見過她這個樣子。而且,他也無法想象,像施簡這種從冰山上蹦出來的人,竟然會有那么誘惑的表情……和撩人的動作。
屏幕里的施簡,舉手投足都是迷人的氣息。她若即若離,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不做,可就是讓人心里發(fā)癢。她像是片柔軟的羽毛,正在輕輕的挑撥著男人的心。
陳諾舟稍微將自己帶入一點那個npc,得出的結論是——肯定頂不住。
越看越有一股無名火。隨著比賽的深入,施簡和npc的關系也越來越緊密,最后,竟然到一張床上去了。
而后,就是施簡在那場游戲里第一次接觸了npc的身體。
前一秒還眉眼撩人的女人,下一秒就滿手血腥。她掏出npc的心臟,順利結束游戲。
鏡頭一轉,切到解說。他簡短地概括了下這場游戲的走向,再給施簡很高的評價,接著,屏幕上放起了另一場。
陳諾舟收回目光。
雖說剛剛那個解說,激情洋溢地分析了一波施簡騙人的手法如何高超,說得也相當有道理。
可陳諾舟,就是沒法把自己的注意力從某些橋段拉回來。
以至于施簡叫他,都好幾聲沒聽到。
施簡剛剛跟前臺交涉去了,短暫地離開了一會兒。
剛走回來,就看著陳諾舟表情凝重地站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看上去像是受了什么打擊。
這短短的幾分鐘能受什么打擊?施簡就叫他,“陳諾舟。陳諾舟?”
“嗯?”陳諾舟下意識地答應,魂兒還沒回來。
“你想什么呢?”施簡看他,“叫你好幾聲了。”
“……”
她不說還好。一說,陳諾舟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剛剛的畫面。
想問啊,想問。
可是,該從何問起?
陳諾舟這么能說會道的人,竟然也有找不到詞匯的一天。
更要命的是,陳諾舟感覺喉嚨像是有根刺。那根刺尖銳,還分泌著酸澀的液體。
陳諾舟毫不懷疑,如果他現(xiàn)在開口,一定會不受控制地說出一些又刻薄、又尖酸的話語。
盡管陳諾舟也不明白為什么會想說這種話。
為了不失控,陳諾舟選擇沉默。
難得有陳諾舟問話不答的時候,施簡稍微有點意外,挑了挑眉。
不過,追問不是她的風格。見陳諾舟不說,施簡也不往心里去,有事說事:“我已經跟前臺約好了,一會兒上去辦公區(qū)域。你也跟我一起去!
努力調整一下狀態(tài),陳諾舟盡量讓自己的表情恢復平靜。他看向施簡,鎮(zhèn)定片刻,“……去干什么?”
“你還沒有見過轉換卡牌為壽命的機器吧?”施簡說:“帶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