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故淵,你也在怕,當年燼原誅殺一事,是真的么?
醫(yī)塵雪搓著冰涼的指尖,忽然覺得更冷了。
只站在城門口時還沒有這么嚴重,進了城便能極為明顯地感知到,混在陰潮濕氣里的怨煞氣息,仿若壓在心上的重石,難移半分。
入目之處,皆是空舊的房屋,積灰的攤店,紙傘和燈籠亂了一地。
屋瓦檐梁上,黑霧彌散,四方穿行。
城外的淺溝里流淌著黑紅液體,泥土是濕的,進了城也是如此,地面上濕漉漉的一片,滿是水跡。
那水跡的顏色也有些怪,一處是正常的,一處又是烏黑的,還泛著點紅。
醫(yī)塵雪垂眸掃過那些水跡,其實大致也能猜到那是什么。
這陣中怨煞氣息之重,還有那些裹挾在風里的聲音,很難不讓人聯(lián)想到這是一座死城。
這陣中幻境的時間,多半便是滅城之日。
只是想來便覺悲哀,一座城內(nèi)百姓何止千萬,是什么樣的災禍,才在一夜之間讓這座城覆滅至此?
“司故淵?”醫(yī)塵雪忽然住了腳步,偏過頭喊了一聲。
司故淵本就在看他,此時兩人的視線便不偏不倚撞在一起。醫(yī)塵雪愣了下,又轉(zhuǎn)了回去,繼續(xù)朝前走。
“想說什么?”后面的人難得沒有跟著他一起沉默不言。
醫(yī)塵雪順理成章地問了想問的:“那棵槐樹,你先前碰上過么?”
“嗯。”沒有絲毫猶豫,司故淵應了一聲。
醫(yī)塵雪反而有點驚訝,回頭看了他一眼:“真見過?”
“嗯!
還是一樣的回答。
醫(yī)塵雪更加驚訝,甚至完全停下來,轉(zhuǎn)過身來,語帶埋怨:“那你不帶路? ”
司故淵沒什么表情:“是你自己要走前面。”
“……”
“所以?”
“所以我只能走后面。”
“……”
醫(yī)塵雪再度無言。
憑他現(xiàn)在的腳速,這個人想要超過輕而易舉,什么叫“只能走后面”?
“司故淵,你唬誰?”
“唬你!
“……”
大概是沒想到司故淵會這么實誠地答他的話,醫(yī)塵雪一時無言以對。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木著臉往旁邊讓了下:“走前面,帶路。”
司故淵卻沒挪動一步。
醫(yī)塵雪氣笑了:“道長,前面沒鬼!
就算是有,也沒見你怕過。
也許是他換了稱呼的原因,兩人之間那種奇怪又緊繃的氛圍一下松了許多。司故淵抬了下眼皮:“我知道!
“那為什么?”醫(yī)塵雪不解。
司故淵反問:“你想知道?”
醫(yī)塵雪:“……不想!
醫(yī)塵雪極為篤定,他若是不說出“我想知道”這四個字,司故淵絕對不會告訴他原因。
但他并不想說。
總是被這人牽引著說出心里想要的東西,想做的事,這樣的舉動不是兩個對立之人該有的。
于是在醫(yī)塵雪別扭的言不由衷之下,他只能繼續(xù)走在前面,司故淵走在后面。
裹挾在風里,被帶到城外的那些聲音,在此時清晰了許多,窸窸窣窣地又響了起來。
“吵起來了呢!
“生氣了呢。”
“好羨慕……”
“是啊……”
……
這有什么好羨慕的……
醫(yī)塵雪心里想著,卻沒有開口打斷那些細微的感慨聲。
因著修了卜術的緣故,哪怕他沒有刻意去感知那些聲音里的情緒,也依然覺得那聲音里的落寞快要溢出來了。
因為已經(jīng)死了,才會連吵架生氣這種小事都懷念。
這就是人。
某一刻,醫(yī)塵雪正低著頭盯著自己腳尖,后面驀地響起一道聲音:“右轉(zhuǎn)!
冷的,不是那些輕飄飄的聲音里的一個。
雖然不怎么情愿,但醫(yī)塵雪還是依言照做,換了個方向走。
沒過多久,那道低冷的聲音又響起來:“左轉(zhuǎn)!
如此換了四次方向,醫(yī)塵雪終于忍不住,不再輕車熟路地調(diào)頭,而是瞇著眸子,轉(zhuǎn)過身來盯著司故淵。
為什么你不能直接走到前面來帶路?
他沒說話,但臉上明晃晃地就寫著這句疑問。
司故淵張了下唇,正要說些什么,下一瞬先飛出去的卻是手里的劍。
劍氣擦著醫(yī)塵雪耳邊垂落的幾縷墨發(fā)而過,在身后激起一陣劍鳴,強勁的冷風倏然獵獵作響在后背,衣袍墨發(fā)都跟著翻飛。
還未碰觸到醫(yī)塵雪的那團黑霧散了個干凈。
醫(yī)塵雪稍微用力閉了下眼,在那陣勁風弱下去的時候,愣愣地看著司故淵。
這回再不用問,他已經(jīng)知道司故淵為何不肯走在前面了。
“你的劍,不是以前用的那柄了。”醫(yī)塵雪不想再談論走前面還是走后面的問題,索性挑了個話題,先開了口。
雖是拿來當擋箭牌的問題,但問出口后他就發(fā)現(xiàn),他似乎也是在意那柄劍的。
從前司故淵教他紙傀之術,他也教過司故淵劍術。
司故淵在劍術上極有天分,持劍的模樣也不像第一次,醫(yī)塵雪還曾開過玩笑,說他天生就是為劍而生的。
后來他們同去椿都,司故淵的劍便是裴塬相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