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復一日,邪祟以生人的魂氣、靈識為食,將人活生生吃空,只剩下一具空有其表的軀殼。而依然占著那具軀殼的,是人是魔已經(jīng)無人能分清了。
彼時,人不知道自己死了,而邪祟承襲了人的欲念,把自己當成了人。
第37章 叨擾
邪祟占了人的軀殼, 模仿人做著一樣的事,哪怕是再親近的人都難以辨認真假。
裴蕪整日在燼原誅殺妖物邪魔,難得回椿都一趟也是匆匆就又啟程, 劍身常常是離鞘,劍上纏著的黑霧總是散了又聚,好好的一把名劍, 硬是被磨得沒了光澤。
劍尚且如此,人也難逃一劫。筋疲力竭之時,正是邪祟侵體的好時機。
裴蕪依然握著自己的劍,日復一日地斬殺那些妖邪之物。
他明明很累了,可他停不下來,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扯著他的筋骨四肢, 照著他以往的劍招在操控著他的身體。
他分不清,到底是他在與妖邪廝殺,還是這具不知疲累的軀體在同妖邪自相殘殺。
這樣的狀況持續(xù)了將近一月, 他沒有合過一次眼?蔂a原的妖邪殺不完, 與他同去的弟子個個雙眼空洞無神,仿佛輕輕推一下就會倒在地上摔得粉碎。
某一天, 他突然想回椿都,想回家見見妻兒。
可是剛進了椿都,他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眼里所見之物明明是人, 他卻覺得嗓子又干又癢。他迫切地想喝點什么,再吃點什么。
從他眼前走過去的人,不論是誰,身上都散發(fā)著極為誘人、讓他感到興奮的香甜氣息, 他幾乎快要控制不住撲咬上去。
但在看見落仙臺那些石像的時候, 他清醒了一瞬。
他忽然意識到, 這具身體只有皮相還完完整整的是他自己的模樣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拔劍,也是最后一次造下殺孽。
此后燼原黃沙滿天,椿都燈火連綿,都再與他無關(guān)了。
他救不了燼原,也留不了椿都。
落仙臺的石像,從此又多了一尊。
***
緣何會將這些傳聞記得清清楚楚,醫(yī)塵雪也想過原因。
其一,椿都不比別的地方容不下他,與他也算是有淵源。其二,在他僅存的記憶里,他待在椿都的時間最久,印象自然會深刻些。
且還有一件尤為重要的事。興許是人終有放不下的事,他聽了那么多關(guān)于自己的傳聞,看得再淡,也始終念著與裴塬的舊事。
他想不明白,東蕪與他交好之人少之又少,能得裴塬這樣一個對他真心相待的好友,本是件幸事,為何又得了那樣一個慘淡收場?
若是于旁人,或許只擔得上一句交友不慎,或是無端禍事。
但醫(yī)塵雪不一樣,天譴印烙在左肩,時時刻刻都在提醒他,許多事于旁人簡單,于他卻是終將不得善果。
他所愛之人,死于天災,與他交好之人,死于他之手。不管是親人還是好友,最終似是都會離他而去。
如果所謂天譴便是這般,那他當真是十惡不赦之人。
命仙可窺人命格,但醫(yī)塵雪從未看過自己的,也從未替自己卜過福禍。
這是他留給自己的后路。
椿都此行,與其說是為了裴塬,不如說是為了他自己。
醫(yī)塵雪想事情出了神,眼里雖然映著明亮的燈火,但他眸光是散的,什么也沒看進去,連周遭的動靜都沒聽見。
他只是微垂著眼往前走,忽覺有人拉了他一下,用了些力道,將他拉離了原先所站的位置。
他抬了眼,一架載了重物的推車正從他們走的那條道過去。
裴時豐和裴家的弟子都繞著給車讓了路,就他直愣愣地往前去。
視線落在抓在自己腕間的那只手上,醫(yī)塵雪默了一瞬,偏了頭去看后面的流蘇:“怎么不叫我?”
流蘇張了唇正要答話,一道低音先在他近處響起來:“他叫過了,你沒聽見。”
司故淵說著,不露痕跡地松了手。醫(yī)塵雪在那片溫熱抽離的當口抬了眼,又問:“那怎么不拉我。”
“他不敢。”
答話的還是司故淵。
流蘇兩次想要說話都未果,不滿地瞪著搶了他話的人,卻又無法辯解。
他知道壞嘴巴說的沒錯,紙傀并不敢輕易去拉扯主子。哪怕他的雪哥哥將他縱得不知天高地厚,但紙傀對傀師的畏怕是刻在骨子里的,無法輕易更改。
傀師在造紙傀時,會將自己的血融入紙傀體內(nèi),這是為了讓紙傀能塑出靈根,得以修行。但除此之外,這血還有別的用處。
若是紙傀叛主,傀師便可在緊要關(guān)頭催動紙傀體內(nèi)屬于自己的那滴血,強行控制紙傀。
傀師的血,于紙傀是恩賜,卻也是約束。
正因如此,紙傀與傀師之間永遠都隔著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再親近的紙傀和傀師也無法避免。
醫(yī)塵雪盯著司故淵看了良久:“道長,你倒是很了解紙傀!
司故淵無言,前面的幾人此時已經(jīng)轉(zhuǎn)了身看過來,裴時豐先開了口:“沒事吧,撞著了嗎?”
“不曾。”接話的還是司故淵。
這下就連醫(yī)塵雪都覺得不對勁了,這人今日的話可真多……
自己的不夠說,還要搶別人的說。
但他終究沒問什么,只半瞇著眸子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