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棲已經(jīng)沒有什么力氣了。之前他可以靠縛妖索勉強(qiáng)吊起身體,可是如今縛妖索被顧息解開,他也就失去了唯一支撐的來源。
顧息低聲喃喃道: 小棲,你放心,我取完靈骨,一定對你加倍好。
聽棲無力地伏在顧息的身上,半張臉被凌亂的橘色長發(fā)遮擋住,顧息看不見他的表情,也無從知道小棲的想法。
就在這時,聽棲動了。
他驀地抬起頭,被淚痕和血跡混雜得狼狽的臉就這么直直落入了顧息的眼里。
聽棲鼻尖通紅,上面濺了幾滴干涸的血。因為水光而顯得漆黑又潤亮的眼眸就這么定定地看著顧息,停滯半晌之后,他才張了張口,恍惚地低啞道: 你想,親手取走靈骨是么?
顧息和橘白青年的眸光對視著,不過片刻,終是忍不住挪開了目光。
聽棲抖著眼睫,一瞬之間像是被人抽空了所有的脊骨,力氣盡失般靠在了身后冰冷的墻上。
即使是圖窮匕見的現(xiàn)在,顧息也無法面對他的欲/望嗎?
不丟人的啊。
聽棲一點都不介意師兄想要他的靈骨的。
可是,可是他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貪念終究更勝一籌,還是從一開始,顧息替他擋過的風(fēng)雪,喂過的藥,精心挑選的蜜餞和糕點都是假的。
都帶有明確的標(biāo)價,在未來的某一天要他一次還清的。
聽棲不知道師兄是什么時候知道天生靈骨可以治愈他的靈根的。他自己還是后來翻遍了經(jīng)書典籍,才隱約摸到了一點頭緒。
那師兄呢?
聽棲動了動喉嚨,澀然道: 你什么時候知道,我的靈骨可以治愈你的靈根的?
顧息沒說話。
橘白青年身姿凌亂地縮在地上,歪著頭,迷茫地盯著顧息,輕聲詢問: 近年?
五十年前?
一百年前?
聽棲恍惚地想了想,聲音更低了: 你撿到我?guī)胰フ依顜熜挚床〉哪翘?
顧息臉龐的咬肌緊繃了一瞬。
啊聽棲喃喃道, 原來一開始就知道了嗎。
原來,他以為的真真切切的好,他每次向冰冷魚信誓旦旦保證的師兄的好,原來都不是真的么?
原來師兄把他撿回來溫聲細(xì)語地養(yǎng)著,只是因為他身上有百年罕見的天生靈骨,而天生靈骨可以治愈顧息的殘損靈根。
他只是顧息撿回來呵護(hù)的一味救命藥罷了。
誰對救命藥不上心不細(xì)心呢?
好好笑啊。
聽棲眼前不知為何更加模糊了,他咳得有些停不下來,單手掩著唇,鮮血從指間流淌而出,一點一滴落在橘白的衣裳上面,傷口猙獰而血肉模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橘白青年偏過頭,朦朧地盯著角落里那只沾了血污的針織小魚,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了腳邊的血泊之中。
聽棲淚眼朦朧地努力彎起嘴角。他一邊笑一邊落淚,止不住地哽咽: 可以呀。師兄,可以的。
一直都可以的。
他一直都想給師兄的。
從一百多年前的那個冰冷又凌亂的夜晚開始。
聽棲就想把天生靈骨給他了。
他一直以為師兄從來都是堅定不移地選擇了自己,擯棄了貪念。
一直都是這么認(rèn)為的一直。
可是,原來無論他和師兄有過多少親昵悠遠(yuǎn)的記憶,事實依舊冰冷無情地甩了他一巴掌。
原來愛己依舊是人之常情,聽棲享受了這么多年的溫柔愛意,如今是時候該為此付出代價了。
算啦。
他想要,就給他了。
本來就是留給師兄的。
聽棲低下頭,蒼白的手指摸索著碰上了自己腹間猙獰的傷口。
噗嗤一聲,沉悶的聲音似是驚雷一般響在顧息耳邊,顧息臉色終于變了,看著血肉被強(qiáng)行撕開,瑩潤的靈骨在小棲鮮血淋漓的手心中成型,顧息不可置信地說道: 小棲?!
聽棲不肯應(yīng)聲。
恍然之中,聽棲似乎回到了逃難到蓮間域時奄奄一息遇見顧息的時候。
如今的橘白青年,和多年前那只傷痕累累的小貓一樣,因為失血過多而渾身冰涼,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從一開始幾乎難以忍受的劇痛,最后演變成毫無知覺的麻木。
那段瑩白的靈骨被人放進(jìn)顧息的手中,冰涼的觸感幾乎讓顧息難以忍受地起了一身戰(zhàn)栗的雞皮疙瘩。
聽棲和傷痕累累的小貓看著眼前神情愕然的陌生人,朦朧的眼睛酸疼無比。
多年前的小貓是因為遇見了心軟的神,如今的橘白青年是不知所言。
聽棲哽咽道: 師兄如果當(dāng)時我可以直接把靈骨給你,還你的救命之恩。你是不是就能不把我撿回去了。
如果早知道是這個結(jié)果,他寧愿當(dāng)初流血流死在那里。
可是沒有如果。
兩百年前的天生靈骨就算生剖出來,也無法發(fā)揮出它應(yīng)有的效用。
橘白青年頹然地蜷縮在地上,瘦削的脊背抵在墻上,他無視心口和腹部的傷口,將自己蜷縮了起來,然后疲憊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