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的瞬間,一片珠光寶氣差點晃花了歐陽秀的眼,她眼神乍亮又愕然抬頭,小心翼翼詢問:“阿姊這是要送予我?”
“嗯。”
得了準話,歐陽秀嘴角上翹的弧度益發(fā)擴大,這些首飾都是名家打造,做工款式和鑲嵌的珠翠寶石均是新穎上乘美輪美奐。
她愛不釋手地把玩著一支步搖,胳膊上突傳來陣痛,惱怒間睇見蘇氏對自己比口型,方回神記起為何前來,忙不迭扣上匣子。
蘇氏惱恨女兒眼皮子淺,叫一匣首飾蒙住,日后進了宮受圣人恩寵誕育皇嗣,甭說一匣,便是要盡長安的首飾坊也綽綽有余。
她躬身行禮,將姿態(tài)擺得極低,“妾有一事想煩請郡主幫忙!
“說來聽聽。”
“妾聞悉,太后有意擇公卿百官之女入宮采選……”
楚黛垂目呷著清茶,心底泛起冷笑,阻了她刺耳的話,寒著嗓音屏退使女并下達死令:“未經(jīng)傳喚,爾等不準擅自入內(nèi),倘發(fā)現(xiàn)鬼祟者即刻杖斃!
此言一出,在座三人噤若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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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扇耳光
門扉緩緩闔上,楚黛唇角露出一抹譏誚的笑:“繼續(xù)講!
“圣人器重國公府,郡主入宮后定倍受愛重,然而依您屆時的身份必不便料理一些瑣事,若能有與您同氣連枝者綢繆,將裨益良多。細算歐陽氏族中女兒皆乃隔房旁系,難免生出二心,想來還是同父的親姊妹更能傾力幫扶,秀兒她一介庶女不求什么榮寵,只求能伴您身邊略盡綿力!
蘇氏向歐陽秀使了個眼色,歐陽秀放低身段,垂首跪伏,宛如柔馴的狗兒。
“妹妹愿為阿姊鞍前馬后,排憂解難!
楚黛深感可笑,“姨娘想替二妹討個好姻緣,可惜弄錯了地方!”音落,一道白影呈弧形朝蘇氏飛去,碎裂聲混雜著尖叫,著實刺耳。
她唏噓著碎在蘇氏腳邊的瓷壺,準頭委實差勁。
下首三人悚然一驚,歐陽秀爬了起來,怒聲質(zhì)問:“你為何要砸我娘!”眼中的咄咄恨意幾乎能凝為實質(zhì),像匕首一刀刀劃向楚黛的嬌容。
“為何?”楚黛捋了捋袖口,施然行至她面前,二話不說左右開弓掌摑于她,因掌上攢了十足的力,那白凈的臉霎時高高腫起。
嘗到嘴里的腥甜,歐陽秀偏首捂著劇痛的雙頰,一時怔愕住,不敢相信素有賢淑美名的嫡姊會動手掌摑,“歐陽楚黛,你瘋……”
未等其一句話講利索,又挨了一記耳光。
“尊卑綱常豈容淆亂,歐陽家主母才是你的嫡母,區(qū)區(qū)卑賤妾侍敢讓國公府的二娘子稱之為娘,真是好大的膽子!
蘇氏臉色青白交錯。
楚黛又輕飄飄撂下一句話,“二娘子身為妹妹,不加敬稱直呼嫡姊之名,可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挨了教訓(xùn)的歐陽秀不敢再造次,瞪著發(fā)赤的眼,硬擠出話音兒:“妹妹不敢!
回到主位,楚黛揉著震麻的手,嗤笑:“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可結(jié)局是變燒雞!欲入宮為妃淌渾水尋死路,我不會攔,但若因此危害歐陽氏的根基——”她居高臨下望著三人,“今天便是你們的病歿之日!
歐陽秀同蘇氏嚇得瑟瑟發(fā)抖。
“你敢!”歐陽杰厲斥,挺身護在二人前面,趾高氣昂道:“即使你不入宮又憑什么不準秀兒入宮,她是去為家族爭光,你口中的尋死路怕是見不得她入宮享受榮寵,比你過得好罷!”
攤上一對蠢鈍如豬的兄妹,楚黛不禁冷笑:“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能否活得長久笑到最后,且動腦子忖一忖太后、阿耶、我還有慕容氏同歐陽氏的地位!
太后乃門下侍中慕容敬的胞妹,阿耶則為鎮(zhèn)國公亦是掌兵權(quán)的將軍,楚黛是本朝尊享湯沐邑的三位異姓郡主之一。
自開朝伊始,慕容家便穩(wěn)立根基乃山東士族執(zhí)牛耳者。
歐陽家先輩曾助太祖征戰(zhàn)四方,初封萊昌郡公世代襲爵手中握有兵權(quán),阿耶在平定“承天之亂”后再進一爵。
族中長輩也均在朝為官,乃關(guān)隴士族之首。
山東士族與關(guān)隴士族看似關(guān)系和睦,可在風(fēng)平浪靜的表面之下實是急流暗涌……
歐陽杰囁嚅道:“歐陽家女兒進宮應(yīng)該不會影響……”
看出他已參悟其中關(guān)節(jié),楚黛頗感欣慰,一介酒囊飯袋尚有一分聰明可取。
“歐陽氏的女兒入宮,慕容氏必不會視若無睹,屆時兩家斗法,最終得利者是高坐看臺的漁翁。”
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勝極則衰。
新帝自踐祚以來大力擢拔寒門子弟,實想借此削弱門閥士族之力,臣工黨同伐異之象愈演愈烈,其中以;庶h和太后黨之間的矛盾最甚。
阿耶作為中立者是專和稀泥的,圣人拉攏不來便睜只眼閉只眼,假如送了腦子空空的歐陽秀入宮,指不定被人如何利用。
那時,歐陽氏將罹滅族之禍。
“野心欲望的作祟使后宮變成漩渦,誰人踏入都逃不了,生死不由己,活人在九幽煉獄苦苦掙扎,死人化森森白骨孤魂無歸!
一言驚醒夢中人,歐陽杰二話不說拽走了怔愣的母親和妹妹。
好死不如賴活。
一旦沒命,萬事萬物俱湮滅成沙,縱許沒有潑天的富貴尊享,退一萬步講,至少在府中衣食不愁,性命無虞。
傍晚,最后一絲霞光隱入鉛云中,霡霂雨絲飄曳降臨,聞得蘇氏感染風(fēng)寒與歐陽秀驚悸暈厥請醫(yī)師的消息。
楚黛只一笑而過,命人在西廂辟出個房間令夜哲安寢后,她便也安然就寢。
天將拂曉,一痕朝陽已冉冉東升,巋巍宮闕迎來新一天的洗禮,風(fēng)吹皺了太液池的粼粼水面。淺金色的曦光同蓬萊島秀拔的倒影映入池中隨波而漾,各類水禽恣意徜徉于萋萋洲渚和岸堤柳間,動聽的啼聲啁鳴不止。
收回目光,楚黛神情沉靜。
晨起,她與慕容涵便奉懿旨入宮,此刻正于長德殿外等候。
須臾,有宮人請二人入內(nèi)。
繞過長德殿莊嚴古樸的正殿,再跨進太后日常起居的東次間時,眼前豁然一新。
殿中鋪滿赭色團窠紋氍毹,朱紅梁柱垂下的鮫紗以金螭鉤懸起,十五連盞燈及長信宮燈分列兩側(cè),明燭熠熠煌煌。
靠墻的架閣上所置器皿琳瑯華貴,與之相對的墻面掛著一幅偌大的游春圖,一架繡花信風(fēng)的二十四扇絹紗屏風(fēng)置于殿中央,端的是一派富麗堂皇。
上首的貴妃榻內(nèi),一名四十出頭的婦人倚著憑幾,其人衣飾樸素,薄施粉黛,豐腴的臉銜笑,眉眼間透著動人心魄的柔麗。
二女?dāng)狂懦瘜Ψ绞┫乱欢Y,堪堪立直身子之際,耳聞上首傳來一句頗含嗔怪意味的話語:“你們兩個沒良心的小娘子,這么久也不說主動進宮來探望,是不是都嫌棄哀家,把哀家拋到了腦后!”一邊讓她們落座,一邊示意宮人呈上來果脯糕點,拿帕子揩拭著生出細紋的眼尾,故作幽怨?fàn)睢?br />
聞言,慕容涵稍顯局促,垂首絞著雙手解釋著緣由。
楚黛借飲茶的工夫窺覷太后一眼,見她眉宇微蹙,神情似乎是夾雜一抹不愉之色,遂掩口嗔笑:“您啊,貫會揶揄我們,現(xiàn)今您的身邊有敏桔、裁杏二個可人兒陪著解悶子,料想早就嫌棄我和涵姐姐無趣又礙目,我等何苦自討沒趣兒,上趕子進宮讓您奚落呢。”
太后臉色稍霽,無奈一笑,朝跟前的兩個女官道:“你們瞧瞧,臨江郡主的小嘴兒跟刀子似厲害,硬生生扭曲成哀家厭煩了她們!
正跽坐貴妃榻前為太后捶捏小腿的女官敏桔,抿嘴輕笑:“可見郡主這是醋了,醋您稀罕婢子們!
另一位給太后躬身打扇的女官裁杏,彎著一雙可愛的月牙眼,竊笑道:“要是郡主和二娘子知曉太后嘴里整日念叨惦記的人兒是誰,怕一顆心便跟沁了蜜似的甜,說到底婢子才該醋您二位。”
二人很承太后青眼,因此調(diào)笑的話也敢講上幾句。
揚袖扇了扇面前的風(fēng),楚黛鼻翼輕輕翕動,乜著她們,哼笑道:“喲,我這兒的醋壇子剛翻不久,怎么著……又有誰家的醋缸子碰翻了不成?殿里頭好大的一股醋味,還不快來人祛祛酸味!”
“你這張小嘴真讓人又愛又恨。”太后笑罵了一句:“趕明兒便給堵上,看你還能不能逞威風(fēng)。”
從幾案上的琉璃盤里捻了塊透花糍,楚黛朝太后揚了揚眉,“用這個堵保管好使!”
剎那間,殿內(nèi)盈滿歡聲笑語。
慕容涵亦跟著笑,雖則不言不語,但是楚黛很明顯感覺她松了口氣,也不知自何時起只要是進宮請安,她總是露出一副拘束畏懼的模樣,委實叫人費解。
誠然,楚黛不是個好管他人閑事之人,不過二人是總角之好,以心相交的朋友,無論如何也是要幫上一幫。
順手斟了盞茶,她趁機塞給躊躇不語的慕容涵,使了個眼色,自己則端著盛糕點的盤子,溫言哄著胃口不大好的太后用了幾塊糕,末了太后和藹地飲下慕容涵奉上的茶。
擱下盤子,她一眼就注意到楠木翹頭案上堆積的喜帖式樣,稍稍思忖憶起近日一樁事關(guān)襄陽長公主南宮寐的喜事,不由出言詢問:“聽聞長公主殿下?lián)窳艘晃蝗缫饫删,倒不知是哪家的好兒郎??br />
圣人與太后欽定的駙馬人選始終未曾公布天下,是以門閥士族間暗地有諸多揣測,私底下流傳出不少版本的人名。
有說是博陵崔氏的崔六郎,有說是趙郡李氏的李十一郎,林林總總的小道消息聽得人怪摸不著頭腦。
太后脖頸輕彎,高貴的頭顱微垂,眼眸黯淡無神,面容仿佛都蒼老了好幾歲,優(yōu)雅地拭了拭唇角,鬢際的金鳳步搖隨之顫了顫,喃喃道:“襄陽的駙馬是今科武狀元!
末了,發(fā)出一聲極低的嘆息。
當(dāng)下,今科武狀元的名字可謂聲名鵲起。
武狀元姓秦,洛陽人士,殿試時圣人欽點了云麾將軍褚子嘯、歸德大將軍吳樾二人下場,以二對一的方式進行切磋較量。
本不被諸人看好的秦郎君于百招內(nèi)便打敗了兩個年輕將軍,成功拿下頭名不說,更讓圣人青睞有加。
奉旨打馬游街的那日,夾道看熱鬧的小娘子們不僅把身上的香囊鮮花盡數(shù)擲了出去,瘋狂的吶喊聲直沖云霄,更有甚者拔出簪子步搖拋擲,劃傷了幾名金吾衛(wèi)。
場面一度失控,后來幸有大批金吾衛(wèi)趕來維持秩序,方得以順利通行。
過后,有好事者專程清點了武狀元所收獲香囊鮮花簪釵的數(shù)目,真是不數(shù)不知道一數(shù)嚇一跳,竟比文狀元以及探花郎的還多。
而且里面包含不少烙著馨香唇印的絹帕、錢幣、玉佩、胭脂盒、貼身兜肚、瓜果時蔬……
好事者呆望著堆積了五輛板車的東西,再次感慨,擁有一張俊朗的皮相究竟有多么重要。
“今科武狀元不止武藝精湛,還生就一副好相貌,只不過——”
慕容涵見楚黛略微疑惑太后發(fā)出的那聲嘆息,更困惑武狀元其人的身世,便娓娓道來其間逸出清淺的唏噓:“只不過,武狀元并非出身于門閥士族,而是出自江湖上的武林世家,其父乃蒼陽宗宗主兼任武林盟主!
難怪太后愁眉緊鎖,郁郁不樂,一副甚為不滿之狀,這位駙馬的出身著實有些低微……
所謂武林世家與武林盟主,在臣工與門閥士族的眼中僅是一介不入流的草莽,不堪登得大雅之堂。
闔宮上下均知曉太后疼愛襄陽長公主,勝似親生女兒般寵著。對其駙馬的身份門第難免苛刻,千挑萬選方揀出六個出身一等士族的駙馬人選,結(jié)果圣人臨時插了一手否決掉六人,欽定了一個草莽出身的駙馬。
可想而知,太后是有多么生氣。
既然提起了太后的傷心事必要從中安撫一二,令其熄了怒火,斟酌俄頃,慕容涵開口勸慰:“聞?wù)f武狀元的外家太原溫氏闔族無論男女老幼俱靈智聰慧,想必武狀元承了一半的血脈也毫不遜色。”
這么說,好歹能讓太后舒坦順心些。
太原溫氏乃當(dāng)世頂級的門閥士族之一,闔族以斐然才氣聞達于世,近些年溫氏族人雖遠離廟堂不問政事,但溫氏家主仍甚得當(dāng)今青眼時有頒賜,圣眷不衰可見一斑。
“待尚主之后,憑武狀元皇親貴胄的身份,定可更好的發(fā)揮才干能力,為朝廷竭力效忠,招攬更多的賢才能人。”
楚黛順勢接腔勸慰,面上的淺笑帶著寬慰人心的力量。
然而心底莫名滋生出一種冷嘲情緒,圣人一手算盤打得精細,利用一場聯(lián)姻變相壓制住武林中人,還拉攏了一位人才,真真是百利而無一害,卻偏偏犧牲了胞妹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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