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疆又看了他良久,微微一笑:“我也說過叫你放心,我也不想說第三遍!
祝玄未置可否,身形一晃已在書房外,留下余音裊裊:“要是現(xiàn)在犯病扯后腿,這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
肅霜醒來時,正是滿室春日陽光。
她靜靜看著頭頂熟悉的云一樣的帳子,想起這里是冬靜間,祝玄竟還把她放在這里,她原以為會被關起來,或者被他變成折扇時刻捏手里。
她緩緩起身,只覺身體沉重無比,胸口還是在發(fā)悶,喘不上氣似的。
下界那一場疾馳狂奔損耗竟有這么大?
她試著運轉(zhuǎn)神力,錯愕地發(fā)現(xiàn)身體一切如常,并無什么損耗,而只剩一丁點小裂口的仙丹也再一次不能愈合,神力觸在上面一滑而過,一場靜修做下來毫無進益,身體該違和依舊違和。
肅霜實在摸不著頭緒,茫然四顧,突然發(fā)現(xiàn)床邊的白石架上掛了好幾件新衣,神工司還是一天一套送來,架子上掛不下,還放了兩套在梳妝案上。
她數(shù)了數(shù)衣服數(shù)量,算上下界那幾天,她這一場昏睡竟睡了四日。
身體完好無損,眉間封印也是完好無損,實不知仙丹出了什么問題。
肅霜出了半日神,到底還是沒換新衣,只挑了件往日喜歡的舊衣,斟酌著拉開房門。
出乎意料,既沒有結(jié)界也沒有秋官,她立即騰云而起,還沒飛高兩丈,便好似撞在看不見的屏障上,不得不落下——這是加持了神府限制?
神府限制有好幾重,有的是一律不許離地飛,比如黑線仙祠,刑獄司以前還是能飛的,現(xiàn)在卻上了限制,飛不過兩丈。
肅霜落在回廊前,緩緩走向正門,果然馬上就有兩個守門秋官攔住她。
“肅霜秋官可是要備車去神戰(zhàn)司?”
她想了想:“我就想隨便走走!
“少司寇吩咐了,近日天界亂象叢生,他事務繁忙難以抽身,請肅霜秋官好生留在刑獄司,修行上有問題可以找儀光戰(zhàn)將請教,其他地方還是不要亂跑,以免生出什么意外!
……原來祝玄是這么個關法。
肅霜低頭撥了撥袖子,忽然微微一笑:“那行,去神戰(zhàn)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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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燁燁兮星火灼原(三)
風拂過竹簾,拉開一道縫,肅霜默默望著外面的云海。
天頂不時有車輦坐騎呼嘯往來,比平日多了無數(shù),天宮也已被禁庭司護衛(wèi)們圍得水泄不通,正靈大帝那顆巨大的玉石眼高高懸在天宮頂,冰冷地注視著每一個往來的神族。
駕車秋官方才給她說的事不亞于石破天驚,真想不到短短幾日,風云詭變至此。
隨著青鸞帝君認罪自戕,無論天界諸神是何想法,源明帝君已擺出塵埃落定的架勢,那不知真假的重羲太子突然有了七分真,這幾日不停有下界的帝君們回歸。
不知為何,肅霜想起曾經(jīng)五鳳大族的風光地位。
那時他們多么高高在上,青鸞的公主隨隨便便就能與天帝太子一處玩耍,幽昌的公主輕而易舉就能請到天帝妻弟來酒宴,誰能想到今日?五鳳之一的青鸞竟這么輕而易舉倒了下去。
兩次大劫,于她是萬年一夢,于整個天界卻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肅霜難以細數(shù)此刻心中滋味,慢慢合上了竹簾。
到了神戰(zhàn)司,儀光不在,倒是好久不見的歸柳在那廢棄的院落里舞劍,見著肅霜,他詫異地瞪圓了眼:“侍者、不,秋官怎會來神戰(zhàn)司?”
肅霜步伐輕盈地上了臺階,慢悠悠坐下去,問得輕快:“你什么時候回刑獄司?”
歸柳總算有點秋官的素養(yǎng),沒把手里的劍扔出去,下一刻便聽她又道:“我好想你啊,刑獄司里也就和你能說幾句話,你好好的跑來神戰(zhàn)司干嘛?”
這說的什么話?罷了罷了,一個書精自然不可能知道刑獄司的籌謀。
歸柳繼續(xù)舞劍,語氣平靜:“我已經(jīng)是神戰(zhàn)司戰(zhàn)將了,凡人都知道好馬不吃回頭草,我不會回去的。倒是秋官來神戰(zhàn)司做什么?”
肅霜笑吟吟地摸袖子:“少司寇替我安排儀光指導修行,所以我才來。對了我告訴你,和儀光有話直說最好,別耍心眼,多陪她說說話,她好相處得很!
歸柳舞劍的動作一下停了,冷不丁聽她又問:“你是不是喜歡她?我?guī)湍惆??br />
……她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歸柳再也無心舞劍,嘆道:“請秋官慎言,我并沒有喜歡……我的意思是,我是單純仰慕……”
肅霜輕輕“哦”了一聲,歸柳皺眉道:“儀光戰(zhàn)將有事不在,秋官不然下次再來?”
肅霜將耳畔青絲撥去腦后:“我都教你怎么和儀光相處了,你也幫我個忙吧?”
歸柳被她弄得沒脾氣:“聽說秋官在刑獄司錦衣玉食,我一個小小戰(zhàn)將有什么忙能幫?”
“你有空的時候,幫我給雍和元君帶個話,就說刑獄司太辛苦,書精承受不了,還是更想回黑線仙祠。”
這話說的,先前她不還一個勁糾纏少司寇么?
歸柳不免多看她一眼,半晌才道:“少司寇都為你安排儀光指導修行了,我從沒見他為誰這樣操心過,干嘛要走?他……不好忤逆他的,我勸你不要!
肅霜柔聲道:“誰說我要忤逆他?你知不知道,感情再深也要適當保持一些距離才能持久,你幫我?guī)г捑褪橇!?br />
啊,這句話好像挺有道理,歸柳默默記在心中。
肅霜有一句沒一句地跟他說廢話,沒一會兒,便見儀光回來了。
她臉色很不好看,像是有千斤重的心事壓著,見到肅霜只勉強笑了笑:“你來了,稍等一會兒,我換件衣裳再開始!
歸柳想說話,一時又不知說什么,肅霜已先沖她招手:“我是來找你玩的,過來坐,看你黑著臉,你都是普通戰(zhàn)將了,一天天到底煩什么?”
儀光僵了一會兒,到底還是隨她一同坐在臺階上,聲音沙。骸拔抑皇窍胝以疵!
歸柳壓住心底驚詫,瞥了肅霜一眼。
他這幾天一直與儀光說笑打趣,有關源明兩個字她提都沒提過,想不到書精一來她就提了,是跟她特別熟?也不像啊……
肅霜說道:“天界出這么大事,源明帝君肯定忙得一塌糊涂,你遞個信約一天見面,不比到處找他強?”
儀光苦笑:“他根本不回我的信。”
“連我都看出你一臉苦大仇深,和他吵架了?”肅霜偏頭看她,“我要是忙到暈的時候,愛侶還擺這種臉,寫個信還沒一句好話,我也不想搭理!
儀光愣愣地望著軟靴上的紋繡:“是你的話怎么辦?”
“我的話,見到才是目的,其他都是手段!泵C霜侃侃而談,“我一定滿紙柔情蜜意,先把愛侶騙出來,見到了還不是任我擺布?”
一旁裝聾作啞的歸柳簡直哭笑不得,不承想儀光竟露出大徹大悟的神情。
“你說的對!彼兆∶C霜的手,誠心夸贊,“真是伶俐,謝謝你!
她先前滿腹心事,此時才發(fā)覺肅霜衣衫華美,立即慎重道:“下次你來神戰(zhàn)司,千萬別穿成這樣,這里不比刑獄司,要是叫乙槐神將看見……他這方面很差勁的!
肅霜唇畔的梨渦凹得嬌俏:“那我馬上就走,儀光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南天門?我來的時候聽說因為找著重羲太子,下界好多帝君都回來了,南天門那邊可熱鬧了,但少司寇怕我闖禍,不給我去看,你陪我好不好?”
儀光笑著起身:“走吧,歸柳也一起,看看熱鬧去!
*
南天門是一片一望無際的云海,云海里矗立著七十二根巨大的盤龍柱,既是道標,也是震懾下界私闖妖族的神物。
這里一直是天界最熱鬧的地方,今日尤其熱鬧,車輦坐騎濤濤流水般地過,無數(shù)舊友相見說笑攀談,祥光晃得肅霜眼睛都花了。
歸柳見她慢吞吞縮在后面,不由奇道:“不是想看熱鬧?你看那邊……咦?那個穿淺綠衣裳的好像是朱襄帝君之女?她不是一直不肯出來嗎?”
肅霜扭頭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歸柳還在嘰里呱啦:“看到?jīng)]?記不記得我說過少司寇斬斷女妖頭顱的事?當時就是為了救她,可惜把她嚇去半條命,好幾百年不肯出門,有一回難得出來,遠遠見著少司寇又嚇暈了過去,少司寇真是不會憐香惜玉……哎!那邊那個!那個穿紅袍的老神君啊……”
他沿途嘴皮子就沒停過,見一個說一個,突然不知看到誰,連拍肅霜肩膀:“看那邊那邊!哎呀!那是太辛帝君!我一直很仰慕他那犀利的劍道本領!”
他一下興奮起來,一溜煙跑得沒影。
肅霜扶著差點被拍垮的肩膀,四顧一圈。
她完全沒心思看什么熱鬧,一路避著祥光往僻靜處走。
另一邊的儀光也沒什么心思看熱鬧,只抱臂望著巨大的盤龍柱發(fā)呆,專心思索肅霜說的“滿紙柔情蜜意”。
四周的喧囂聲漸漸大了,不知哪位身份尊貴的神族駕到,儀光沒有回頭,猶在腹內(nèi)斟酌甜言蜜語,只是她向來不擅此道,一行話抖半天也抖不出來,正糾結(jié)得腦門出汗,眼角余光忽然瞥見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她緩緩轉(zhuǎn)頭,對上源明深邃不見底的眼。
他被許多神族圍著,目光卻落在她身上,儀光忽然想起與他的初見也是這樣,被那么多神族圍繞的帝君,卻只看著她。
福至心靈,儀光朝他緩緩漾出一抹笑,極少見的柔媚浮現(xiàn)眉眼。
源明帝君顯然有些意外,長眉微微挑起,下一刻便見那英氣又溫婉的女神將對著傳音符說了句什么,姿勢瀟灑地朝他發(fā)來。
“三日后,天宮西花園,我們的初見地,我在那里等你。我很想你,但來不來隨你!
源明帝君錯愕地抬眼望去,儀光又是一笑,轉(zhuǎn)身不再看他。
這邊廂儀光與源明帝君暗潮洶涌,那邊廂肅霜已尋了個相對僻靜處,毫不猶豫便往云海里沉。
萬萬沒想到沉了不到三寸,便好似踏在厚重的鐵板上,無論如何也沒法再往下。
這是什么手段?下不了云海?
肅霜正要換個地方,冷不丁云海里像是突然生出枷鎖,將她足踝扣得嚴嚴實實,這下不但沒法往下,連動都不能動了。
她一時僵在原地,只覺遠處的喧囂與祥光突然又一起砸過來似的,砸得她頭暈目眩。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關法?
躑躅驚異間,她眼角余光忽然望見身后不遠處停了一輛赭紅色長車,不知何時來的,無聲無息堵在那里,她轉(zhuǎn)過頭,下一刻車門便緩緩打開,一個身材高大面相英武的神將坐在里面沖她笑。
“我認得你。”乙槐含笑打量她,“刑獄司的秋官,時常來神戰(zhàn)司找儀光請教修行。”
肅霜沒說話。
她也認得他,兩個月前在神戰(zhàn)司遇過,總覺他說話腔調(diào)熟悉,后來她才想起,龍王滅門當日,那個說“找到了,撤”的聲音應當就是他。
乙槐見她靜靜站在那邊,不驚不慌不懼不喜,反而生出一絲意外。
聽說她是書精,那次在神戰(zhàn)司匆匆一顧,只記得甚是美貌,也算難得,然而今日再見,竟全然是另一番風情,云海里的風與光好似都只繞著她轉(zhuǎn),青絲流光,衣袂翩躚,死物成精如何能有這等殊色?
乙槐一下生出了十足趣味,目光灼灼盯著她,似命令,似誘惑:“到我這里來!
書精還是不說話不動,只掃了他一眼就移開視線,望向天頂。
乙槐正要下車,忽見一輛刑獄司車輦疾電般自頭頂飛馳而過,悄無聲息落在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