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慢慢咀嚼著,見她極其不悅地等個說法,想了想,“那我難道說……你放下它,我認(rèn)識這蛇妖!
青姬身子一軟,上身化人,將趴在案上的身體撐起,坐在他吃飯的案上居高臨下,責(zé)怪他:“那你也不能讓他就這么把我扔了,你不知道他把我扔好遠(yuǎn)……還砸水里!”
你這不回得挺快。
法海沒接話。不接話又怕她請出些歪理,便遞給她一個饅頭。
青姬見他遞過來,下意識伸手接了,接了卻發(fā)現(xiàn)不想吃,便捻了花生米扔嘴里。
兩人就這么吃起來。
法海就著菘菜慢斯條理地吃自己的饅頭,青蛇看了下手里的饅頭,舉久了累,便又遞還給他。
“吃不了饅頭!彼殖灶w油酥花生米,“花生米還行。”
法海正好吃完自己手里的,接過后咬了口,繼續(xù)吃。
青姬一怔,自她開始吃花生米他便不吃了,還以為他嫌棄她。
菘菜配饅頭,堂堂金山寺的主持早膳還真簡單。青姬吃夠了,便把剩下一點花生米推給他。
法海道:“吃吧,總歸也沒有其他的能給你吃。”
青姬把手收回來,別過眼,慢聲吐字:“不想吃了!
聽見筷箸碰瓷的聲響,慢悠悠轉(zhuǎn)眸一睇,見他果然正在夾花生米吃。
菘菜被他吃盡,花生米也一顆不剩,應(yīng)是就著他飯量送的膳食,絲毫不浪費。
他把碗碟收拾好,放在一邊,起身道:“開始吧。”
青姬點點頭,見他走到臥榻旁,便跟著走過去,看他那意思,是讓她躺上去。
青姬撿了邊沿坐下,蛇尾擱到床榻他的被褥上。
他的被子好硬……
青姬用蛇尾把他被子推開。
法海掃過被她推散的被子,忽略她蛇尾在床單上揉出的褶皺,雙手合十,閉目誦咒。
這段經(jīng)文不短,青姬百無聊賴,妙目乜他一眼,念這么長的經(jīng)也不知道先拉個凳子來坐。
他念咒音輕且低,有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或許這就是佛法。
傷處發(fā)癢,青姬瞧見有細(xì)小柔嫩的鱗片萌出,當(dāng)下大喜,看法海更是順眼許多,心頭暗贊一聲,不愧是大名如雷貫耳的法海大師!
他身側(cè)慢慢有金色光暈蕩漾開,撞到青姬時只覺得溫暖祥和,就著低緩磁性的梵音慢慢地生了困意,等法海念完生肌咒,青姬已經(jīng)被他哄睡了。
他查看她尾上鱗片,已經(jīng)長出來了,只顏色稍淡一些。
也不知她腰上的長出來沒有,正好她側(cè)臥,他信手捻開她上衣的下擺,腰上的鱗片倒是長出來了,只是很細(xì)小,不止顏色淺淡,連大小上都差了一些。
他撩開那截衣服,掌心對準(zhǔn)那些細(xì)小弱鱗,低聲唱誦起來。
青姬輕咬下唇,在他捻開她衣擺的時候她就被驚醒了,明明他只是為了療傷,她怎么這么害臊。
臉頰發(fā)熱,也不知看起來紅不紅,會不會被他察覺。
梵音驟停,法海見她醒了,腰上的鱗片也被他治療得和其他地方一樣了。
“好了。”
青姬“哦”了一聲,坐起身時發(fā)間的木簪松了,青絲如瀑流泄而下。
青姬連忙抬手去綰發(fā)。
法海退開幾步背過身,走到案牘旁。
青姬綰好長發(fā),一手壓著,一手撿起榻上的木簪,忽然拾簪的手一頓,轉(zhuǎn)眸望了眼他的背影,將木簪又放回了原處。
指尖施法,憑空變出一支木簪,簪好發(fā)髻。
“大師。”她裊裊走來。
法海轉(zhuǎn)身,“既已事畢,施主慢走!
青姬嗔他一眼,“大師急著趕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獸!
法海緘默。
好吧,該是她自作多情了。
“大師,后會有期!鼻嗉в话。
法海頷首。
青姬走了,依然學(xué)不會從正門走。
法海拿了今日要研習(xí)的佛經(jīng)放案牘上,忽覺案牘搖晃,他蹲身查看,案牘的一角插銷竟然斷了,他起身環(huán)顧,想尋個細(xì)長的東西來代替,找了一圈兒也沒找到合適的。
索性不管了,翻閱起經(jīng)書。
青姬長好了鱗片,回到家給白娘子看,白娘子又喜又驚,問她如何做的,青姬卻賣起了關(guān)子。
晚間白娘子與許仙閑話,說青姬是越來越有主意了。
青姬的主意確實是越來越大了,第二天就拉著白娘子要去相看,驚得白娘子摸了摸她的額頭,“不是燒糊涂了吧!
青姬嬌哼一聲,正巧李捕快來保安堂,她便去央了李捕快。
李捕快笑道:“好啊,我再去給你尋尋看有沒有好人家!
白娘子嗔了青姬一眼,“她還孩子氣呢,怎么能出嫁?”
李捕快寬慰弟妹,“你是親姐姐,在你眼里她是永遠(yuǎn)長不大了,但你都成家了,總不能讓青姬姑娘孤家寡人!
“就是!”青姬附和。
到底是人緣極好的捕快,一個月之內(nèi)就帶她相看十二個男子。
白娘子一邊翻曬藥材,一邊笑著打趣她,“你看你,說要找夫君,又眼高于頂,倒是不用姐姐苦口勸說了,畢竟能入你眼的,怕是遇不見了!
青姬點點頭,把簸箕里曬干的藥裝起來,“可不是,一個二個歪瓜裂棗,長得好點的吧,性格又差……”
白娘子撿出混在藥材里的雜質(zhì),問她:“怎么個差法?”
青姬把藥裝好、壓實, “有的輕浮,瞧見我就兩眼放光,有的弱不禁風(fēng),給我打把傘都覺得累,有的蠢,有的懶,反正各種亂七八糟的……”
“噗,”白娘子聽得笑,“小青啊,你要知道,人無完人,世上哪有長得又好又勤奮又強壯又內(nèi)斂又這樣又那樣的?便是圣人也難做到。”
青姬腦海里閃過一個身影,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低聲道:“有……吧!
白娘子聽出些蹊蹺,“小青……可是有意中人了?”
青姬回神,把藥袋扎緊,“哪有,要是有意中人,我就直接和他結(jié)親了,還相看什么!”
夏去冬來。
寒來暑往。
一眨眼,又入冬了。
青姬終究是沒看上蘇州城的哪個男人。
她依舊在保安堂幫忙,平日里和大家伙嬉笑打鬧,閑話家常,便又是一日過。
今日的話題是李捕頭帶來的,說新任蘇州刺史要上任了。
青姬搗著藥,“流水的官吏來來去去,有什么好奇怪的!
“這刺史聽說大有來頭,說是這兩年外放到我們蘇州來歷練,干點業(yè)績又要調(diào)回長安!崩畈额^吃了口茶,說道。
“只要不來搜刮我們蘇州城老百姓的民脂民膏,就阿彌陀佛了!鼻嗉дf道,把搗好的藥倒到藥柜里。
“聽說貌若潘安,品行也是頂頂好!
“是么,能有多好?”說罷余光瞥見門口來人,青姬揚聲喊道:“許大夫,來病人了!”
許仙抱著藥罐子出來,見到來人,笑道:“公子是問診還是抓藥?”
來人道:“不是我。”他指了指身后,進來一個身著護衛(wèi)打扮的人,“快看看,他受了傷!”
護衛(wèi)無奈道:“公子莫急,都說了沒什么大礙!
被稱作公子的人道:“別犟了,我親眼見你被蛇咬的,就算沒有毒,外傷總得包扎一下吧!”
護衛(wèi)拗不過他,只得坐下,許仙讓他露出傷口。
護衛(wèi)撈起褲腳,許仙診斷道:“瞧這傷口顏色,這蛇應(yīng)該沒有毒,創(chuàng)口也不大,稍加包扎就行,公子不必?fù)?dān)心!毖粤T喚來青姬,“你給他上些藥粉,就左邊柜子第二排黃瓶子那種。”
青姬應(yīng)聲而去,心里奇怪這個季節(jié)了怎么還會有蛇出來咬人,一邊拿了藥粉來幫護衛(wèi)包扎。
公子不放心,問她:“就這么處理就行了?需不需要開些內(nèi)服清毒的藥?”
青姬心道你還質(zhì)疑起醫(yī)者了,不滿地瞟他一眼,這一眼看去卻愣了下。
她曾想過要比著大和尚那長在她審美上的模樣尋個男子,沒想到,還真能遇到!
這公子的眉眼沒有大和尚那吊梢眼的風(fēng)流意味,但除卻這雙眼,那鼻子和唇,甚至臉型,都與大和尚像了十成十!
“姑娘?”
青姬收回目光,“不用,就包扎好就行了!
青姬心緒紛亂地把傷處理好,忍不住又偷眼瞧他。
不想公子也在看她。
兩人目光碰了下,各自彈開。
像,真像。
但那眉眼,瞧著比大和尚溫柔許多,看他對護衛(wèi)關(guān)心周到,倒是個不錯的人。
“姑娘,冒昧相問!惫庸笆肿饕。
“嗯?”
“小生……可以知曉姑娘的名諱嗎?小生姓裴,裴文祿!惫尤崧晢柕。
他著錦衣腰玉帶,白玉冠束發(fā),倜儻瀟灑,用著與那大和尚極其相似的面容笑著,卻沒有大和尚的清冷疏離,一雙眸子,溫和內(nèi)斂。
青姬頷首,回道:“小女子青姬!
裴文祿眼中一亮,笑道:“小生初來蘇州,對這里還不太熟悉,聽說蘇州庭院極美,等小生安頓好,可以邀青姬姑娘……游園嗎?”
青姬躲開他期待的目光,轉(zhuǎn)身回到藥柜邊取藥,佯作忙碌,“看……看情況吧!
邀請的名帖給官差遞過來,燙金紙上落款裴文祿。
李捕快驚嘆道:“青姬姑娘,剛剛的差爺是刺史府上的,我上次辦案見過他!”
白娘子聞言接過名帖,名帖厚實精致,落字風(fēng)骨遒勁,瞧著就不是尋常人物,“難道……是新上任的刺史?”
青姬道:“管他是什么,那模樣我瞧著順眼!”言下之意便是要赴約了。
白娘子擔(dān)心道:“若是你們真成了,他過兩年回長安,你也跟去?”
那不還有兩年?青姬無所謂道:“自然不去,只是眼下嘛……”
白娘子不贊同她的態(tài)度,“小青,行事當(dāng)思之長遠(yuǎn)!
青姬噘了噘嘴,不以為然:“這八字還沒一撇呢,姐姐你想得太遠(yuǎn)了,說不得他是個渾人,我倆根本就沒有后續(xù)!眼下……我且去會會!”言罷從白娘子手中抽走名帖,快步溜回里屋。
白娘子看著她輕快的背影,笑嗔:“這小妮子!”
金燦燦的銀杏鋪了一地,間或被風(fēng)揚起,翻飛如蝶。
青姬便多看了兩眼。
“青姬姑娘,久等了!
青姬回眸,笑道:“不過半盞茶時間,哪里算得上久。”
見他將一件雪白滾狐毛斗篷抖開,抬臂環(huán)繞而來,將她裹進斗篷。
“這……”青姬疑惑地望他。
裴文祿擰著眉,柔聲道:“已入深秋,青姬姑娘穿得這么少,也不怕凍壞了!闭f著,將斗篷的系繩理出來。
青姬垂眸,原來他是去給她拿斗篷了。
裴文祿將系繩打好結(jié),指尖擦過她的下頜,驚覺涼意,“青姬姑娘……”他垂眸看她,青姬聽他喚她,水盈盈一雙眼回望過去。
這一眼惹得他心跳加速,男女之間的情愫迷亂開,竟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試溫,冰冰涼一只小手,那溫度浸到他心里。
“這么冷,為何不說?”嘴上責(zé)備著,他轉(zhuǎn)到她的身側(cè)替她擋風(fēng),“去酒樓吧,去那兒緩緩身子,正好也差不多到午膳時間了!
那只手青姬沒抽出去,他用大手包住了,想將她捂熱。
真暖。青姬垂眸,任他牽著,覺得這感覺挺好。
“我想吃魚!鼻嗉蝗坏。
裴文祿覺得她說話直白可愛,笑道:“只要是酒樓能做的,都任你點選,早在京時便聽聞過西湖醋魚,現(xiàn)托青姬姑娘的福,小生也可跟食一二!
青姬被他握住的那只小手在他手心握成拳,她掙扎著張開,裴文祿以為她不喜自己唐突,連忙松了桎梏,任她逃開。
她卻不走,張開手又貼住他,與他十指緊扣。
裴文祿被她這大膽的扣手弄得心頭微顫,強行壓住心中意動,面不改色地與她并肩前行。
這段廊橋路走得情意綿綿,蘇園有枯水殘荷、有花窗銀杏,雖是蕭瑟深秋,卻別有一番情趣。
青姬興致頗高,邊走邊賞,美目亂灑間忽見塘邊立著個頎長身影,暗黃僧袍扎眼,一眼便知是誰。
她短暫的怔愣,引來裴文祿的好奇,“怎么了?”
“沒什么。”青姬笑道。她心慌什么,他的金山寺離蘇州算不上遠(yuǎn),出現(xiàn)在蘇州城不是很正常嗎。
眼角余光瞥見他還杵在那兒。
青姬強自鎮(zhèn)定,心道臭和尚總不能在那兒對著殘荷念經(jīng)吧?還不走?
掌中裴文祿的溫度忽然變得燙手,她下意識甩掉,裴文祿驚訝地偏頭看她,青姬心下大亂,她指尖輕顫,說不出是緊張還是害怕,可她憑什么要感到……
明明是他……
明明是他不顧及她的感受,次次都急著將她驅(qū)走,好像她是什么可憎的東西,再說他們之間本就沒有什么特殊關(guān)系,又一年多沒見,是陌生人一樣的存在,她有什么好驚慌失措的?
如今他修他的佛道,而她眼看要覓得良緣……這不是挺好的嗎。
“青姬姑娘,小生唐突了!迸嵛牡撉敢獾,“下次……再不會如此冒昧。”
青姬抬眸,眼前的人何等溫柔,不比那冷心冷情公事公辦的禿驢好上千百倍?
她該珍惜他。
青姬搖搖頭,往他身前踏進一步,嬌小身影一偎,靠在他胸口,“裴公子……我忽然覺得好難受,頭暈沉沉的!彼∈肿プ∷男亟,委屈抬眸,“我可能染風(fēng)寒了……”
裴文祿下意識攬住她的腰,入手比想象中還纖細(xì),手下更輕了,生怕弄傷她,“我馬上帶你回保安堂!
青姬再沒有回頭去看那岸邊,她不在意了,只覺得依偎在這個男人的胸口,真的很暖。
蘇園門口,裴文祿將青姬扶上車馬,正要躬身進車,忽然瞧見一人,喊道:“文德!”
車簾遮住了青姬的視線,裴文祿遲遲不進來,她掀開車簾一角,瞧見裴文祿竟在和法海敘話!
法海正站在蘇園門口的臺階上,裴文祿站在下面兩梯,瞧著裴文祿上前兩步將手搭在法海肩上,關(guān)系竟是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