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也不是沒顧忌,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以后要依附女兒女婿過日子,傳出去總是不好聽。
“這,還是過些日子,等石場這邊安排好再說吧!
林老爺子也知道他考量多多,也不再硬勸,直接喊了兒媳們整治飯菜,讓周老爹吃飽喝足,林保和林平趕了馬車又把他送回了城里。
不說,林家人如何歡喜,林大山恨不得站在門前等天明。
只說,姚先生父子這些日子過得很是疑惑。礦場的人雖然沒有為難他們,而且白日有飽飯吃,夜晚油熱炕睡,比之千里徒步,實在是舒坦太多了。
但他們卻像被關(guān)在籠子里的小鳥,除了門前看守的兩個官差,還有一日進出三次的阿慶,就沒見過一個外人了。
他們不知道礦場給他們安排什么活計,是欺辱,還是折磨。反倒好似他們像空氣一樣,被所有人遺忘了。
姚老先生還好一些,除了吃睡就是閉目養(yǎng)神,腳底的傷處好了大半。臉頰上不只有了一些肉,臉色也脫去了青白之色,稍稍添了紅潤。
但姚長鳴顯見沒有老爹那么好的養(yǎng)氣功夫,每日被老爹抓著背誦四書五經(jīng),解文要義,但只要外邊有動靜,就忍不住要去關(guān)注。
這一早,吃了早飯,他實在忍耐不住就問詢老爹,“父親,你說這礦場的人到底是何意?難道還在等上邊的消息,另有安排?”
姚老先生慢慢坐起身,掃了一眼空蕩的屋子,這才望向兒子說道,“長鳴,你說這屋子里還缺些什么?”
姚長鳴聽得疑惑,但還是說道,“缺文房四寶,缺茶水點心,缺藏書字畫,缺炭爐,被褥座墊…”
他幾乎比照自己原來的書房,把這里缺失之物說了足有幾十件。
姚老先生揮手打斷他,又道,“那你想想,咱們剛到這間屋子的時候,你想要什么?”
姚長鳴到底不是愚笨之人,又讀了半輩子書,明了老父親的用意,立刻就羞愧的低了頭,“父親,兒子錯了,應(yīng)該戒貪戒燥!
姚老先生點頭,對于這個長子,他其實是不太滿意的。自小他就不算聰慧,但勝在好學(xué),肯吃苦努力,孝順肯聽訓(xùn)誡。這幾年,他年歲大了,都是長子在外行走應(yīng)對,倒也沒出過大錯。
至于虛榮貪婪,自持甚高…
唉,何止是長子這般,整個姚家被供上神壇幾十年,又有誰能保持平常心。連他在內(nèi)都失去了警惕之心,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大難。
“說起來,家里剛出事的時候,我們盼著那位念著往日的情分,給家里小輩兒們留條性命,別的什么也不求。后來在大理寺一年多,保下了性命,我們又盼著能冤情昭雪。待得發(fā)配出京都,路上艱苦,又盼著早些抵達(dá)。抵達(dá)之日,這屋里冷清,就只盼著有個熱炕就好。如今,有吃喝有熱炕,又盼著什么,錦衣玉食?”
老先生嘆氣,“生而為人,總是難戒貪欲。但長鳴,你記著,任何時候,都要記得最初的愿望,不要被任何貪欲左右,保持平常心。做好本分,其余交給上天!
“是,父親!币﹂L鳴聽得越發(fā)羞愧。
姚老先生心里也有些不忍,但想了想還是又提了幾句,“如今我們姚家是戴罪之身,已經(jīng)低到塵埃里,什么都可以扔,不能扔傲骨。什么都能有,就是不能有傲氣。把所有不甘心,埋在塵埃里,也許最后能開出一朵花來。”
不甘埋進塵埃里,開出一朵花?
姚長鳴心頭觸動,心里好似有什么沉淀下來,是大難來臨之后,所有積攢的不甘,憤怒,絕望。
冥冥中好似有什么在指向一條路,一條光明的路,但是他卻說不出,只想伸手觸及那份溫暖…
“吱呀!”
這個時候,突然有人推開了門,打斷了父子兩人的沉默冥想。
周老爹還是一身青衣小帽,笑瞇瞇掃了屋里一眼,末了回身同兩個守門的官差拱手,“兩位兄弟,這段時日辛苦你們了。這兩人,我這就帶走了。”
這些日子,阿慶每次過來,都會給兩個官差帶些吃食,或者幫他們守一會兒門戶,讓他們有個松散的時候,兩個官差自然領(lǐng)情,這會兒又見周老爹這般客套,就道,“周管事客氣了,都是應(yīng)該的。倒是你…這就調(diào)去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了?”
周老爹點點頭,神色里也有幾分暗淡,應(yīng)道,“是啊,這是好事,以后回家倒是近了很多!
“算了,周管事同我們還遮掩什么。誰不知道石場那地方半點兒油水沒有啊,也就是你好說話,放我們身上,拼著同上官鬧一場,也不能讓那個姓陳的得意。他一直想辦法往咱們這里鉆呢,不想倒是把你擠下去了!
兩個官差替周老爹打抱不平,周老爹卻是擺手,“哎呀,都是一樣的差事,我也歲數(shù)大了,過去也好,圖個清靜。以后,二位兄弟有空閑就過去坐坐,保管好酒好菜,咱們熱鬧一下。”
“好,”其中一個官差笑著應(yīng)了,再望屋里又壓低了聲音,說道,“這兩個也是燙手的狠,上邊一直沒說什么章程。老哥,你多費心吧!
“是啊,總之別讓他們出了事,否則苦勞功勞都沒有,怕是還要遭殃!
另一個官差也是囑咐,周老爹一臉感激的同兩人道謝,然后才冷臉對姚先生父子說道,“兩位,該上路了,隨我來吧!
姚長鳴還要問一句,被姚老先生扯了袖子,兩人穿了鞋子,互相攙扶著,跟在周老爹身后上了一輛青布小馬車,有十個兵卒騎馬跟在后邊,周老爹坐了車轅,阿慶趕車,一行人踏上了奔向北茅縣的路。
車廂里,裝了半下筐簍和行李被褥,剩下的空間很是狹小,姚老先生父子蜷縮在車尾,很有些辛苦。
春風(fēng)吹起車簾,姚長鳴不時往外看一眼,姚老先生卻是一言不發(fā),自在安閑的模樣好似家里去春游,倒是讓姚長鳴羞愧于自己養(yǎng)氣功夫不足,也是閉眼靜心,默默背誦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