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輩子,大約總是會有靈光一現(xiàn)的時刻的。就比如現(xiàn)在。周游就在一瞬間,只覺自己腦中茅塞頓開,好像有一個總堵著的塞子被拔開,所有別扭的地方,全都豁然開朗。
牛五方剛才那番話,一定是那個人,那個尚不知名姓的少年教他那樣說的!
那個人,知道周游對牛五方的信賴,所以才找了牛五方來傳話。
可是他卻忘了,傳聲筒也是可以反過來用的。
周游也是輕輕一笑,對牛五方道:“您剛才說的火焰的比喻,我很是受啟發(fā)。不過,我還有更多的想法,能不能和老師分享?”
這顯然超出了牛五方的預(yù)料。他張大了嘴巴:“現(xiàn)在?要不以后再說?”
周游不由分說,拉住了牛五方還沒來得及從自己肩上拿走的手臂,道:“就現(xiàn)在。老師,您剛才說,火焰靠太近了會傷人,所以勸我離遠(yuǎn)些不要玩火?”
“啊……是呀……”牛五方不知道周游想說什么,只能是順嘴答音。
“這話原本也不差,不過……”周游徐徐道:“不管溫暖人還是灼傷人,火焰要一直升騰下去,就得有人一直照顧著往里添柴對不對?”
“啊……對……”牛五方?jīng)]覺得這話有什么不對。
周游又是一笑,道:“添柴的人一直享受著火焰的溫暖,所以并不會在意偶爾火星子迸出的灼痛。而且,既然是一直添柴的人,那他也會知道如何好好保護(hù)自己,不會輕易讓自己被灼傷的!
牛五方張大了嘴,呆呆看著自己的徒弟,好像完全不認(rèn)識的樣子。
周游對著自己的老師微笑著,道:“我愿意做那個添柴的人。老師,請您就這樣轉(zhuǎn)告他吧。”
說完,周游把牛五方的手從自己肩上拿下來,徑自走進(jìn)了會場。
牛五方站在入口一時竟一動未動。他看著周游的背影,喃喃道:“這世上的人啊,果然是一物降一物,誰也別想逃過……”
會場內(nèi),果然迪迪已經(jīng)站在舞臺中央的高臺之上了。不知道是不是陳導(dǎo)的有意為之,迪迪的出場竟是從一個比舞臺要高出兩三層樓的高臺上開始的。
只聽在臺下觀眾的呼喊聲中,迪迪的聲音頗具穿透力的從高處播散而下:“……從今天開始,請我的朋友,大家,一起陪我開啟音樂之路吧!讓我們在樂聲里,歡喜的,勇敢的,無畏的,堅(jiān)定的,一往無前吧!”
臺下又是一片山呼海嘯。和愛豆同行,這誘惑誰都拒絕不了。
周游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滿心困惑的向身旁那個少年問道:“迪迪不是張口只能唱歌嗎?這會兒怎么又能說話了?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那少年看他一眼,余光掃到剛剛落座的牛五方,才慢悠悠道:“你呀,神經(jīng)別繃太緊。迪迪還是只能唱不能說。雖然說他這樣不怎么影響既定曲目的表演,但是這畢竟也還是個演唱會,一句話不說,不跟觀眾交流,那就太說不過去了!
周游往臺上一擺手,道:“然后呢?他就開口說話了?他怎么做到的呢?”
少年晃晃腦袋,道:“他做不到的,你我都知道……你現(xiàn)在所聽到的這些話,應(yīng)該是事先合成錄制的!
蘇也湊近了給周游解釋道:“陳導(dǎo)就是干這行的,他事先拿迪迪以前的錄音,按他需要的語句剪出來,再排列組合,重新編輯在一起,現(xiàn)在放出來不就成了?他故意讓迪迪站在高臺上,就是為了不讓觀眾們發(fā)現(xiàn)是對的口型!
“原來如此……”周游這才恍然大悟:“這波操作真挺……按這個趨勢發(fā)展下去,我看以后也就不需要真人歌唱了,只需要一個外形,一個軀殼,聲音隨便灌進(jìn)去就是完全可以的啊!
“誰說不是呢?”蘇也笑道:“就連外形,也是可以做出來的。我看,人們并不關(guān)心他們看到的聽到的是不是真的,反正他們只要開心舒服就行了!
“不能一棒子打翻一片人啊!”少年卻有不同意見:“總還是有人追求真實(shí)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真實(shí)的感受,哪怕是痛,也比那些虛擬的泡沫一般的歡樂要有營養(yǎng)的多。”
那就是生命的感受吧。
周游沒再說什么,只是看著舞臺上擎天柱一般的高臺徐徐降落,迪迪邁步走下。舞臺上方的一束冷光追著他,始終把他籠罩在一個月色的清白光圈里,似乎與舞臺外圍的光怪陸離格格不入。
迪迪一直微微垂著的頭抬起了一點(diǎn),但依舊讓眼睛的輪廓藏在燈光的陰影之下。他一邊在臉上擺出一個職業(yè)的笑容來,一邊朝臺下?lián)]著手,即便他自己并沒有有意識地抬架子,但舉手投足之間,竟已有了明星范兒。
看著近在眼前卻又無比遙遠(yuǎn)的迪迪,周游恍惚想起自己第一次見這明日之星的情景。那是在護(hù)林員老劉的山間小屋里,信號不太好的小電視里,迪迪站在《我不是咸魚》的主持人身旁,還是一副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在哪里的局促。
一轉(zhuǎn)眼間,他竟然已經(jīng)蛻變成如此模樣。
不過,還好,迪迪的歌聲依舊。
迪迪微笑而又沉默地對臺下觀眾致意,末了又特意往第一排的周游等人的位置上掃了一眼,似乎還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才將話筒舉到了自己的嘴巴。
他已經(jīng)吃下了凝元膠。
音樂響起。
演出開始了。
“咦,好像不是《風(fēng)雷引》?”聽著前奏,牛五方在一旁自言自語。這位安然的前粉絲,對于迪迪的了解也就只限于他的成名曲了。
“噓——安靜點(diǎn)!”牛五方身旁的老劉沖他又瞪眼又?jǐn)[手,道:“我家迪迪寫的新歌,《青梅三弄》,美的不像話,放在開場鋪墊情緒最好了。你這老家伙不懂就閉嘴保持安靜!”
牛五方不服氣道:“咱們兩個到底是誰不安靜了?我就問了一句話,你這老東西就噼噼啪啪說了一大通,連人家音樂聲都蓋住了,我看你才不是人家迪迪粉絲呢,也就一黑粉吧?”
“說誰黑粉?說誰黑粉?”老劉眼睛瞪得像銅鈴,又想大發(fā)脾氣但又不敢大聲說話,只能壓低了嗓子低吼:“迪迪就這一次演唱會,我這會兒得好好聽歌,才不浪費(fèi)時間跟你一般見識呢!不過,老牛你等著!等完事了我再找你算賬!”
隔了周游,那少年歪身過來,沖著牛五方和老劉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對這兩位老先生悄聲道:“先生們,相聚是緣,咱們就安安靜靜聽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