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站著的這位黑發(fā)綠眸的少女,因老林的問話瞪大了雙眼,好像他說出的是什么天方夜譚,與她全然無關(guān)。
老林并不相信她一如展現(xiàn)的那樣無辜。盡管他沒能在秦杏的表情中找到什么破綻,但她身上特里爾別特湖的氣息至今仍然濃郁。按照老林的經(jīng)驗,她如果不是接觸了艾澤奧,那氣息絕對不會濃郁到這個地步。
“事到如今,你還在企圖隱瞞什么?難道你還要撒謊你從來沒有見過艾澤奧?別妄想欺騙我,說你完全不知道艾澤奧是什么!你們冷凍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艾澤奧?”
她怔愣了片刻,似乎是被他強(qiáng)硬的語氣唬住了,又很快回過神來。
“不不不,您誤會了。我知道艾澤奧,也的確前不久和他們接觸了,但是我真的沒和他們達(dá)成什么協(xié)定。”
老林冷哼一聲,挑起眉看她,一貫沒什么表情的臉上此刻滿是不信任,那雙褐色的眼睛更顯得冷冰冰。
“你沒必要跟我撒謊,假如你不是冷凍人,你這話還有幾分可信度!
老林指了指臺下的那群人,那群真正屬于銀河時代的人。
“那群爛人的條件對他們沒什么太大意義。而你——”
他回過頭似笑非笑地與她對視:
“你那么渴望擺脫你的命運(yùn),怎么可能拒絕他們開出的條件呢?”
那少女的臉色更加蒼白,在艷粉色的大廳裝潢的襯托下,她更顯羸弱。老林對自己的猜測足有八成把握,這樣的老套劇情過去時有發(fā)生,不過隨著社會上對冷凍人一次次加強(qiáng)管制,近些年倒是不太常見了。
“我是渴望擺脫這些該死的事,可我從沒想過要靠損害別人來成全我自己!
她說這話時聲音壓得很低,卻把每個字都咬得很清。老林注意到,她幾乎可以稱為慘白的那張臉上那雙墨綠色的眼睛亮得驚人,像是正孕著兩團(tuán)幽幽的火。
“那你如何證明?”
老林還是堅持自己原有的猜測,他注視著她,似乎試圖在她的臉上發(fā)現(xiàn)什么猶豫的痕跡。
“我!
她說出一個字又停住,很勉強(qiáng)地笑了笑,向他的方向走了幾步。她咬了咬唇,從光腦里抽出一條細(xì)而亮的思維導(dǎo)線,把末端安在自己頭上,將另一端遞給他。
“請您對我思維審查。”
老林從未想過,有一天將他會去審查一個冷凍人女孩的思維。如果達(dá)莎知道,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一腳踹過來,先罵一句他早聽熟的臟話,然后數(shù)落他:
“能不能做個人?”
面前的女孩遞過來的那段躍動著若有若無的銀光。思維審查的效力讓老林刻骨銘心,兩度跟這玩意兒打交道,都是幾近崩潰地從思維分析室里走出來。連達(dá)莎都說,“這就是魔鬼。”
他看著那名叫“秦杏”的少女,忍不住皺起眉毛,原來八成的把握立時減為五成。
“你知道這玩意兒的厲害嗎?”
“我當(dāng)然知道!
她面上的笑不像是笑,簡直像是哭。
“您說我們冷凍人不可能不知道艾澤奧,那么,我們更不可能不知道思維導(dǎo)線的厲害!
“您沒必要有壓力,我已經(jīng),已經(jīng)習(xí)慣了!
老林盯著她,盯著一直微笑的她。他突然有很多問題想問她,但是一時間什么也說不出口。他最后只是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過了她遞過來的思維導(dǎo)線。
“好!
秦杏叁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思維審查。
綠眼睛的漂亮爸爸,把那條又細(xì)又亮的思維導(dǎo)線從他手腕上的光腦里抽出來,一端安在媽媽頭上,一端安在自己頭上。
那線上銀色的光芒流轉(zhuǎn),像是躍動著細(xì)小的銀魚。
媽媽那時正在彈琴,爸爸從背后抱住媽媽,吻住她的臉頰,用“愛侶”來形容他們,似乎都不夠甜蜜。
秦杏赤著足笑著沖過去,一屁股在媽媽身邊坐下,一如既往地想給媽媽的演奏搞點(diǎn)小破壞。
但還沒等秦杏的指尖觸到琴鍵,媽媽就轉(zhuǎn)過頭來看向她。
眼淚從媽媽的眼睛里一刻不停地涌出來,媽媽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媽媽,只像是一具被精心打扮的木偶。秦杏被完全地唬住了,她不能明白在發(fā)生什么。
綠眼睛的漂亮爸爸把她抱起來,吻落在她的前額。他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媽媽的不對勁一樣,聲音溫柔如常:
“你做夢了,杏,你該回床上好好睡!
秦杏呼喊著媽媽,媽媽卻毫無回應(yīng)。最后她只得淚眼婆娑地被爸爸抱回臥室。秦杏最后一次回過頭望向媽媽。
她發(fā)現(xiàn)媽媽還在不停歇地彈著琴。
當(dāng)秦杏蜷縮在睡眠艙里,努力平復(fù)思維審查的遺留威力的時候,最先想起的還是叁歲那年的這件事。雖然后來媽媽的噩夢完全成了她的噩夢——秦珩偏愛在性虐她的時候?qū)λ褂盟季S審查。但她最不能忘的還是媽媽。
媽媽。
她彎曲著手指在艙底寫媽媽的名字,一筆一劃,寫得格外認(rèn)真。
輕而小心的敲門聲忽然響起,阻止了她繼續(xù)向更深處的回憶沉去。
“誰?”
秦杏剛剛問出口就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愚蠢,本可以通過睡眠艙這邊的面板查看,她這樣沒有意義地高喊。門外的人怎么可能聽得到呢?
卻沒想到得到了回答。
“是我,老林!
老林是帶著一大束百合花來的。
雖然是銀河時代的改良百合,秦杏還是很喜歡。她一見到那花,眼睛就不受控制地亮了起來。老林立刻識趣地把花遞給她,讓她好好欣賞它。
秦杏把自己的臉埋進(jìn)那一大束花里,深深地吸進(jìn)了一大口氣,百合花的氣息令她露出了滿足的微笑。還是那樣熟悉的馥郁花香,和媽媽一樣的溫柔甜蜜。
在這番久違的享受之后,她才記起送花的人。秦杏有點(diǎn)不太好意思地抬頭望向老林,她的身體仍因不久前的思維審查對著老林微微發(fā)顫,看上去實(shí)在不太體面。
“您這是?”
老林局促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腦勺,這個動作加上他那剃得很短的黑頭發(fā),讓他看上去很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他甚至不敢直視秦杏的眼睛。
“實(shí)在是抱歉,我居然這樣誤會你,還對你動用了思維審查。”
秦杏滿不在乎地笑了笑,輕輕地?fù)u了搖頭。這次思維審查比之秦珩曾對她進(jìn)行的簡直沒有比較的余地。老林用時也很短,這說明他只是查看了她思維里關(guān)于艾澤奧的部分,盡量地避免了侵犯她的其他隱私。她垂著眸,摸著百合花的花瓣。
“這沒什么的,真的。”
“不。”老林倒是很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她的原諒。
“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是我的不對,我僅僅憑借我自己的一點(diǎn)經(jīng)驗,就枉自評定你。這是對你的極大侮辱。你不能夠這樣輕易原諒我。”
他的這話使她非常吃驚,她收回?fù)崦俸匣ò甑氖,繼續(xù)看向他。老林正在這間不大的宿舍里踱步,眉頭皺得很緊,一副很是認(rèn)真的模樣。秦杏因他這行徑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那又該怎么辦呢?”
她索性選擇直接了當(dāng)?shù)貑査南敕。老林這才停止踱步,嘆出一口長氣。
“我想,我應(yīng)該問問你最想要什么,我才能考慮我應(yīng)該給你什么樣的補(bǔ)償!
他看向她的眼神非常迫切,全然沒有了往日冷冰冰的模樣,這樣的大相徑庭教秦杏很有些不適應(yīng),也更沒辦法跟他撒謊,她苦笑著答道:
“我想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這樣的回答其實(shí)正在老林的意料之中,他早在思維審查之中就感覺到了她這種強(qiáng)烈的愿望,這也恰恰是讓他更為自責(zé)的原因之一。
他僅憑著一點(diǎn)沒有根據(jù)的猜測就輕賤了一位這樣努力向上的冷凍人,還有什么能比這更罪無可恕,更透著“精英”的高高在上和自以為是?他簡直完全成為了他最厭惡的形象!
他對著秦杏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的臉色看上去還是很白,老林知道這代表她需要更多的營養(yǎng)和休息。于是他把那支自己一直不舍得用的淡金色營養(yǎng)劑塞給她。
“我知道了。我想我還是能給你提供些幫助的。等你好一些我再來找你,你先用這個恢復(fù)一下。”
老林說完這幾句就匆匆離開了,離開之迅速致使秦杏連再見都沒來得及同他說。她甚至怔著神望著空蕩蕩的門口,覺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更像是自己的臆想。
但懷里的百合花還在散發(fā)著不能忽略的香氣,她手里握著的淡金色營養(yǎng)劑也不是假的。
這樣真切的友好饋贈,雖然的確是因遭受對方惡意得到的賠禮。秦杏還是覺得雀躍,覺得欣喜。也許還是她太容易滿足了吧。
秦杏在百合花香里喝光了那支營養(yǎng)劑,覺得全身都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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