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星照�；亓四瞧婆f的出租屋，將那裝了符灰的小瓶子放在眼前，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個什么門道來。那蒼白的焰色如曇花般轉(zhuǎn)瞬即逝，恰如昨夜桐江大橋上的夜來一夢。枕邊，《三命五婚錄》的謄抄本已經(jīng)被她翻得泛起毛邊。她低下頭看著胸口那塊沉暗的血玉，向后倒在床上，長長出了一口氣。
如果說人就活這一分鐘，那也好。無論如何，昨夜錐心蝕骨的頭痛已經(jīng)平息下去。算她自私一回吧，飛星剛想到這里，又忍不住爬起來踏踏踏跑進了樓下網(wǎng)吧，做賊似的，在搜索欄里一個字一個字地鍵入“王——允——執(zhí)”三個字。
網(wǎng)站上陳設(shè)了他的照片，而照片還沒有換上黑白，顯然他身死的消息還沒有傳出。底下長長一串夾雜外文的研究成果，飛星一個字也看不明白，惟一明白的是他大學(xué)學(xué)了物理�？粗前愎怩r的履歷，飛星心頭涌出的還是和青梅說的那一個字——牛！她俗人一個，也給不出多漂亮的溢美之詞。
看著這張臉，她倒是對這人有點微末的印象了，比告訴青梅的，再多那么一點點。
“鐘靈之秀，天生狀元！”
你要理解，當(dāng)年T市，就是這么宣傳王允執(zhí)的。
每一次考試，簡直算得上他的私人秀場。秀的，遠(yuǎn)不止那張完美的答卷——
還有那張臉哪！
是了趙飛星，你就算忘掉那個忠心耿耿和你合謀了三年的年級第二，你也不能忘了他王允執(zhí)！每一次考試后你要倒賣多少他的考場照片，這筆錢在你最終的獲利里又占比多少……真是青春歲月全給你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上高中時你到了新的阿姨家，舊東西自然都處理得干干凈凈。臨走時，你甚至在學(xué)校里拉了個橫幅，辦了個二手市場，其中，賣得最貴的，便是那保存有無數(shù)王允執(zhí)考場照片的、偷來的破相機……
于是你全忘了，連同那些偷換座位、坐在角落里調(diào)試鏡頭的所有時刻。
只記得初三寫同學(xué)錄那一天，他朝你走過來，緊繃著臉。分明對所有人都溫和誠懇，對你偏沒好脾氣，你就一直記恨著記恨著……直到他死了。
飛星討厭回憶。她剛想關(guān)閉網(wǎng)頁，鼠標(biāo)一轉(zhuǎn)卻不小心點到了家庭一欄。網(wǎng)頁急速下滑，墜停在那里：物理學(xué)家王澤出席世界物理大會。
封面是一張照片，王允執(zhí)和那中年男人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那男人正沖著鏡頭笑，身邊攬著一個女人，卻不是他們今日所見的談素……
飛星托著腦袋看了那張照片很久，默默保存到了云端。決計這次離魂若能活著回來，一定將這照片發(fā)給愛八卦的小青梅。
趙飛星從沒覺得夜晚如此漫長。
為了馴服時間，人類想出了很多辦法。
為它劃上刻度，沉浸在一切可以沉浸的事物之中，直到最后，便是“忘記”時間。
她沒有時間可以忘記了，于是，只能陷入她最厭煩的回憶。
“喂，趙飛星�！�
“有事？”斜睨他一眼，拍拍剛收集上來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有作業(yè)，就拿來。沒有，走開�！�
少年白皙而透明的臉，霎時染上薄薄的一層紅。趙飛星又磕了顆瓜子，咔噠一聲清脆，笑他的聲音也脆：“你都十五六歲了，給抄個作業(yè)還臉紅什么呀。賺錢，又不寒磣�！�
“趕緊的�！弊鳂I(yè)脊磕磕用鉛筆寫了密密麻麻訂單的書桌，“有事啟奏無事退朝，我這兒還忙呢，啊�！�
“……同學(xué)錄�！彼麑⒛琼摶ɑňG綠的紙塞過來，“寫好給我。每個人都寫了，就剩你沒寫�！�
“唷�！壁w飛星瞅了眼，“真的？就我一個沒寫？”
“騙你做什么�！鄙倌暧行┘逼鹊卣f。
“成啊�！壁w飛星看著他，“不過我的時間，就是金錢�！币粩偸�，“給錢，想寫什么都包你滿意�！�
玉白又盈著薄繭的手掌攤在眼前，少年垂下眼，將背在身后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連同那張紙一塊兒推過來。
“滿意了嗎？”
“呵，在這兒等著我呢是吧？”趙飛星笑了，一邊的教室窗戶正開著，清晨的空氣鮮亮地吹拂過她的發(fā)梢，“一定包您滿意……哎……還有三個月畢業(yè)，這三個月的卷子要不也……”
“不�！�
“兩次模擬考呢……”
“不。”
“唉，虧大發(fā)了�！壁w飛星拿筆桿戳著嘴，動筆開始刷刷刷地寫……
最后，有沒有交給他呢？
到最關(guān)鍵的時候，她卻“忘記”了。翻開手機，還差一分鐘到十二點。飛星倒上一杯水，掐著點，在數(shù)字跳成十二點的前一秒，喝干了符水。
那水自進了喉嚨，就開始瘋狂地?zé)�。疼痛、眩暈……不知什么時候，身體就失去了控制……
再醒來，還是在床上。出租屋那費電的燈還亮著，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正當(dāng)飛星懷疑哪里出了問題的時候，一側(cè)頭，差點又把唯物主義的自己嚇了個半死！
“飛星……”那人臉色微醺，肩頸裸露在外，飛星稍稍一動，竟然……能碰到滾燙而陌生的肢體……
“啊——”飛星一聲尖叫，撲通一聲翻下床去！
真是有史以來最大的噩夢。
那已經(jīng)快到頭七的王允執(zhí)。
為什么，會躺在她的床上，
還，渾身赤裸�。�！